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存在着吧?
出身名门,容颜绝世,冠盖满京华,才名照神州。不管走到哪里,迎来的都是别人艳羡的眼光,惊慕的笑容或者是自惭形秽的卑怯眼神以及满脸敬服的畏惧表情。譬如那个现在正在右相府别院的漪园瞻石轩上负手而立,临清流而赋诗的南家大少南玉堂。
皎皎世家子,皑皑临风前。南玉堂这一年二十七岁,刚刚摘取了大嘉王朝清平十三年探花郎的桂冠,正是青云得意,壮志凌云的时候。身边簇拥了一大帮同在白泠书院攻书学习的士子们,虽则个个都是明礼文秀的俊雅书生,然而站在漪园底处这片青苎丛中看去却还是他最惹眼。虽然隔了大概有十多米,玉当还是能一眼认出他身上穿的是整个大嘉王朝一年不见得能否出产够五十匹的玉皱纱,通体白色,隐隐还杂着云纹。他的发长修剪到腰上三寸的长度,束以金环,一根颜色碧绿的玉簪从金环中斜斜穴过,给他前额的头发带出了不尽的飘逸之感。这整套头饰看着极其简单,简直就像没有做任何修饰一样。但是玉当知道,光是他头上金环上镶的那颗指肚般大小的黑曜石就够再建三个漪园了。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自己腰间的那个玉佩,略显嘲讽的笑了笑。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南世兄这次青云得意,高中探花,实在可喜可贺啊。此番临水赋诗,更是才高八斗,技压群雄。右相大人有南世兄这么个好儿子,难怪入朝无忧,理家有道,真真是羡煞世人啊!”
瞻石轩距玉当所在的青苎丛并不遥远,听着那此起彼伏的谀辞颂歌,看着瞻石轩上那个衣袂翩然,双眸含笑的翩翩公子,玉当陡的就想到了那个赤条条伏在前世自己身上的弱质少年。她觉得一阵恶心,肚子里不断翻腾,终究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什么人?”南玉堂虽然是文人出身,但幼时却请来名师练得一身好弓马。因此她离得虽远,这呕吐声终是没有给瞻石轩内的夸赞声给掩下。
玉当于是只好从青苎丛中走出来,走到瞻石轩下,对着轩内众人福了一福,才道:“大哥哥好,我是在这漪园右跨院住着的玉当,排行十四。”
南家子女众多,南玉堂这一辈都是行玉的。因为父亲右相大人以前在工部任职,他们的名字大多与之有关。譬如说他叫玉堂,跟他一样是嫡出的弟弟就叫玉轩跟玉阁,妹妹则叫玉楼、玉屋、玉亭,一听就知道是身份比较高的。而其他庶出的,名字就随意的多了。譬如他知道的有庶弟玉梁、玉椽,庶妹玉台、玉阶,玉栏,玉瓦等。这女孩说了自己名讳是玉当,又说了行十四。那自然就是他的十四妹了。南玉堂于是点了点头道:“哦,原来是十四妹。”语毕挥一挥手,示意她退下。
玉当于是再福一福,礼仪周全的退下了。这是她重生九年以后第一次见到南玉堂,万想不到他居然还敢捡着今天来漪园。玉当笑了笑,觉得是到了该做些什么提醒下这个今科的探花郎一些陈年旧事的时候了。于是瞅准时机,脚步趔趄了下,然后身子左右颠簸了几下,装作不小心的样子缓缓倒下了身躯。接着,索性把心一横,拿手在阶边的石头上一划,悲悲切切的开始抽泣起来。
瞻石轩里的众人都是一愣。因为南玉堂这次是邀了文友来做风雅之事的,身边的侍从都被他以粗俗的理由给遣了个干净,因此一时之间倒叫不到人去上前查看这个小庶妹,又不好什么都不管不问的呆在这里,因此只好冲轩内众人一拱手,自己亲往前面去查看了。
玉当这时正倒在青苎丛前面这片芍药裀里,下午时分,西风渐起,卷着那点点红英兜头撒了她一身,南玉堂过来看时,正见她悲悲戚戚的轻声啼哭着,小脸不过一捧大小,因为哽咽着哭泣已经笼上了一层稍显不健康的红色,唇红如樱,肤光胜雪,更衬得那对像是养在水里一样的黑眼珠越发的深幽灵动。她年龄尚稚,不过十岁上下,但那荏弱娇俏的样子却无端透着股少女的清纯跟妇人的风韵来,南玉堂看的心头一紧,遍阅美色的那双眼睛也不由亮了下。略顿了顿才俯下身道:“十四妹,你怎么样?”待看见她手上那殷红的血迹后才不由抽了口气,“怎么这么不小心,跟着你的嬷嬷丫头们呢?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府里乱走呢?”
玉当生就的一双纤纤素手,又被嬷嬷刻意娇养的凝脂如玉,肌光胜雪,当真是指若削葱根,妙手自天成,这会儿被她狠心划破之后,那伤痕自然显得尤为显眼,但见那点点嫣红,撒染成晕,斑斑血迹,点缀其中,平白给人一股绮丽与暧昧之感。南玉堂无端想起了那些经常会在诗文词句里出现的“红酥手”,叹了一声,想不到他这个小庶妹居然在如此小的年纪里就有了这么一双即可倾城的玉手,倒真是让人意外。
玉当眸光一转,眼尾斜斜一扫,朝南玉堂“嘘”了一声道:“大哥哥,你小声点。我是瞒了嬷嬷跟丫头们偷偷来的,今天是四月初三,我娘的忌日。府里面不允许私自设祭,再加上是老太太的生辰,所以我来这青苎丛里略跪一会儿拜拜我娘亲,你可千万别给嬷嬷她们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