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因为参加葬礼的缘故,家里的气氛算不上压抑,却始终笼罩一层冰冷又清新的雾。
老陈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喝茶,脸色平淡,云淡风轻,没有皱眉,却反而让我觉得如同骤雨降临。
母亲坐在老陈头一旁,母亲不爱喝茶,于是坐在这样的氛围下,锈十字绣便成了母亲的消遣。
若干年前,母亲锈了一副几米见方的八骏图,有人高价收买,母亲委婉拒绝,说是等我将来一天当官后摆在我的办公室里,大气又磅礴,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母亲的八骏图都没有装裱的机会,落在衣橱深处。
“陈杨,你江苏的姑姑说有一个跟你一般年纪的女孩,准备介绍介绍你们认识。”母亲一边说话,却仍旧低头穿针引线。
江苏的姑姑?
我脑海里再一次浮现一个女人的身影,之所以浮现的是身影,是因为我已经无法轻易的回忆起她的面貌。
老陈头有一位妹妹,九十年代的整个贵州都是一穷二白,于是那个时代贵州人便有了一股打工潮流,涌向东南沿海,而我的姑姑也前往江苏,在那里遇见了我江苏盐城的姑父。
姑姑远嫁,鲜有回到贵州,以至于她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想不起面庞。
“老妈,江苏人有钱,姑姑给我介绍的女孩子怕是非富即贵难不成要让我去入赘江苏吧,你舍得你儿子远嫁江苏,和姑姑一样吗?”我贱兮兮说道。
“我们老陈家的男人绝不能入赘,堂堂七尺男儿当个上门女婿,受尽冷气,像什么样儿!”一言不发的老陈头突然发话,语气庄严。
听到老陈头一本正经甚至带有不容商量的坚定语气,我充满赞誉朝老陈头抛去一个媚眼,此刻我被老陈头毕露无疑的中国式大男子主义气概所打动。
“哼…………”老妈听到老陈头的义正严辞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气鼓鼓的假装恼怒锈十字绣。
“不过陈杨,我们老陈家从古至今都还算得上是庞大的姓氏,特别是我们颖川一脉更是人丁兴旺,你啊,再也样也得去担负起我们这一小支脉的人丁兴旺,我可不希望到你这里便绝了后,不然我死后去了地狱,怎么跟你爷爷,跟你太爷爷交代。”老陈头轻轻呡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陈头的一席话,让我也不再嘻哈,似乎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烙印在中国人血液里的传承,对于血脉的延续是绝大多数中国人半生甚至是终其一生的想法。
年过二三十就自然而然就有了需要去传宗接代的责任,过了四十就成了无比的渴望,过了五十又成了对下一代的期望。中国人大概如此,一代又一代的坚守,于是便造就了中国姓氏、文化、民族、思想的历久弥新源远流长。
“老爸,高晓松说过这么一段话:中国的高房价,毁灭了年轻人的爱情,也毁灭了
年轻人的想象力。年轻人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中年人,像中年人那样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他们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物质的、世故的,而不能体验一段浪漫的人生,一种面向心灵的生活方式。我总不能接了婚还继续恬不知耻啃老,留在你老的房子里吧。”我习惯性的拿出烟来点燃。
老陈头看了我一眼,我悻悻然猥琐低头硬着头皮点燃香烟。
“你若是真的结婚成家,我和你妈妈卖掉老房子拿出积蓄又何妨。”老陈头挥一挥手说道。
“这样也可真的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啃老族了。”
“父母不都是这样的嘛,天生的奶牛,注定要付出,不仅是我们,还有很多父母,以后你也会,以后你的孩子也会,你们都将会有成为父母的一天。”老陈头话语沧桑,也让我觉得心酸。
我沉默在原地不说话,也任由香烟的燃烧。
老陈头喝完最后一口茶便慢腾腾走回卧室,老妈临走之前恶狠狠对我说了句话:“陈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希望你是一个孝顺的人。”
我看着母亲居高临下故作高深的模样忍俊不禁急忙笑着回答:“会结婚,会恋爱,绝对不当老光棍。”
母亲白了我一眼,对嘻嘻哈哈的我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后回到卧室。
老陈头和母亲走了,我留在客厅里,阳台上花盆里的花儿在冬天竟然就已经开始抽出新芽。
窗外黑洞洞一片,只有远处的云还亮着,那是小城新建广场霓虹染透天际。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我一阵诧异,是许立的电话,那个在高铁站丢失手机便失去活着斗志的男人,只因为手机里有已故亡妻最后的声音,那个在罗大陆需要献血便应我人情赶来的重情义男人,那个在检票人潮中呼唤要请我吃饭的憨厚男人
我一阵感叹,善缘便是这般结起来的。
“喂,陈先生,近来可好?”
“一切安好,老许。”
“陈先生,后天我分公司开业,所以,我想邀请你参加分公司的开业仪式,请问你可以莅临我公司吗?”
老许的语气带着期盼,我是知道老许应当是事业有成的,却没有想到老许现在更是节节高升。
文学家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想老许在这个浮华又落魄的世界,也算得上是自己灵魂的英雄。
“老许,我…………”我结结巴巴开口。
回了渝城,老许自然是不知道的,在老许的印象里,我依旧是一个在渝城挣扎的好心人。
“怎么了?陈先生,您明天有事儿吗?我可以把公司开业延后两天。”老许听到我的磕磕盼盼语气随后说道。
“老许,我现在没在渝城了。”
“啊!陈先生,你去哪儿了?”
“渝城馋嗜我的肉体宇灵魂,索性我做了生活的逃兵,回到了慢节奏的老家。”
“陈先生,虽然这么说我有点冒昧,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因为公司开业我会举行一个捐赠仪式,而这个捐赠的想法是于你对我的帮助,让我热爱生活与这个看起来冷淡的社会。”
“老许,我来!明天我就来渝城。”听到老许的恳求以及老许坦诚说出缘由,我觉得此次约定我不得不去。
鲁迅先生所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此一刻,我觉得老许也算得上是勇士,于老许而言,于这个渺小又庞大的社会而言。
乐观主义者在延展自己生命进程时,往往能直面人生,我不知道老许到底算不算的上是乐观主义者,但我觉得此一刻他是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