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几十年的为官生涯中，和以前老节令官一样，用老祖宗来推脱自己的失职与无能。</p>
而且自认为这是一件无法改变的事情。</p>
今朝听闻比干所言，心中虽有不服和不忿，但自然也不会此时此刻头铁到当场反驳比干。</p>
等一下会有机会的！</p>
子受一听，很有兴致，道：“亚相快将那年轻人带进殿中来”</p>
比干称是，随后出了显庆殿。</p>
不久，比干身后跟着一个身材不大，皮肤有些黝黑的年轻人。</p>
年轻人显得有些拘谨，这么大的阵仗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p>
更何况，上首坐着的那位气势威严的男子，可是当今大商君王。</p>
子受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对那年轻人道：“你叫何名？哪里人氏？”</p>
年轻人战战兢兢行礼道：“草……草民万喦，周国陈仓人氏”</p>
“万喦？”，子受重复道。</p>
“草民之名祖父所取，就是高峻的山崖”，年轻人以为是子受不知是何“喦”，又是一行礼，连忙解释一遍。</p>
子受一怔，他也就习惯性地重复一遍，并没有想深入询问，而这年轻人回的却是很认真。</p>
年轻人所谓的周国，即是西周。</p>
子受又问：“即是周国陈仓人，缘何远隔万水千山来朝歌？”</p>
万喦道：“祖父遗命，不敢违背”</p>
子受这下是彻底来了兴趣。</p>
比干也心下打鼓，因为这些事情他之前也未听万喦提过，他当时将那十几人安排到驿馆后，也就随后抽空考校了众人的学识，问过姓名籍贯，再多的事情也没有细问。</p>
子受看着万喦，示意他继续说。</p>
原本有些嘈杂的显庆殿内，杂声也小了不少，众人都看向这瘦小的年轻人。</p>
当然，有些人，无论何时何事都没法阻挡他们吃肉喝酒。</p>
殷破败和晁田晁雷皆是继续吃着，只是嘴里的啪叽声小了不少。</p>
万喦见子受如此，心下激动，祖父之志，今日总算能报与君王知。</p>
遂将自己与祖父之事一一说来。</p>
只听万喦道：“草民祖父原是一名樵夫，入山砍柴时深感时间、节令、气候无法准确掌握之苦”</p>
“常言大商需要一个新历法，一个能准确算出节气，确定时令的历法，还有星象、气候等等，也应该要有掌握他们的方法”</p>
李诞原本就竖着耳朵听着，此时听闻万喦如此一说，心下嗤笑：大商需要个能准确算出节气，确定时令的历法，这，谁不知道，还用你说？！</p>
万喦继续道：“有一天，祖父上山砍柴，砍罢了就坐在树下休息，眼望着树影出神，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发现地上的树影已经悄悄移动了方位。”</p>
“遂心有所动，想着利用日影的长短来计算时间，回到家后，就制作了一个日晷仪……”</p>
万喦话还没说完，就听殿中某处传来一个略显苍老而且愤怒的声音：“黄口小儿，安敢于此蒙骗陛下和我等朝臣！”</p>
众人朝声音处望去，只见节令官李诞缓慢起身，而后朝着众人拱拱手。</p>
李诞走到万喦身旁，朝子受和闻仲行礼告罪后道：“你说那事，又有何难，小技耳！而且日晷仪司天监就有，能制作出日晷仪又算得了什么本事！”</p>
众人闻李诞所言后，看向他的眼神便显得有些复杂。</p>
李诞咳嗽一声，也感觉自己有些失言。</p>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时代天文地理知识对平民百姓是不开放的，也就是说一个樵夫根据自己的观察制作出日晷仪，说实话，还……挺厉害的。</p>
此时李诞的的脸有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只听他又道：“若是阴雨天，你那日晷仪又有何用？！”</p>
万喦也不知这老者是个什么官，只管战战兢兢行一礼道：“老爷容禀”</p>
“一天，祖父在泉水边喝水，看见山崖上的水很有节奏的往下滴，规律的滴水声又启发了他的灵感，回家后就动手做了一个五层的漏壶，利用漏水的方法来计时。”</p>
这下李诞也不吭声了，说实话，这五层漏壶不说制作难度，就说能想到就已经很不错了。</p>
万喦也不管周遭人的神情，而是继续说道：“这样一来，无论阴晴，都可以正确的掌握时间。”</p>
“有了计时的工具，祖父更加用心的观察天时节令的变化。”</p>
李诞闻言，心中一紧，感觉不妙。</p>
“祖父经过长期归纳后发现，每隔三百六十多天，天时的长短就会重复一次，只要搞清楚日月运行的规律，就不用担心节令不准的问题”</p>
说到这里，万喦眼神有些暗淡道：“祖父带着自制的日晷仪及水漏壶去见西伯侯，说明节令不准与天神毫不相干，并诉说了他的见解和总结出来的规律。”</p>
“西伯侯听后觉得祖父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赏赐了祖父许多金钱后差人把祖父送出了西岐”</p>
众人闻言一脸懵逼，觉得很有道理……然后把人给送走了？</p>
子受也道：“你说的西伯侯可是现在的西伯侯姬昌？”</p>
万喦点点头道：“回陛下，正是”</p>
“既然姬昌觉得很有道理，为何不用你祖父？”</p>
万喦道：“因为祖父说节令不准与天神毫不相干，西伯侯等人便说祖父不敬鬼神”</p>
朝臣中人大多数人竟然也不自觉地点起头来，对西伯侯的说法深以为然。</p>
子受对姬昌的做法嗤之以鼻，当然，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p>
西周伐商时，有条罪状竟然就是商王“不敬鬼神”！</p>
万喦像是想到什么伤心事，眼中噙泪道：“祖父伤心之余，回到家中，自己花数月时间盖起了日晷台和漏壶亭，因为劳累染上疾病。”</p>
“从此以后，无论寒暑昼夜，祖父日复一日的研究时令。”</p>
“祖父晚年，深恐他来日不多，遂带着喦一起观察天地变化，并将其一生所总结一一授予喦”</p>
万喦于殿中旁若无人地吟道：</p>
“日出日落三百六，</p>
周而复始从头来。</p>
草木荣枯分四时，</p>
一岁月有十二圆。</p>
申星追上蚕百星，</p>
星象复原又轮回。</p>
子时夜交旧岁完，</p>
一元复始又是春！”</p>
子受一听，心中暗叹一声，这万喦的祖父以一介樵夫之身，年复一年地钻研天文时令，听万喦这诗便知，其一生定是有大成。</p>
子受肃然道：“你祖父之事迹，实让孤心中感动，只可惜斯人已逝，无缘得见”</p>
万喦泣道：“祖父三月前已逝世。临终时言于喦曰：‘我常听人说当今陛下圣德英明。我这一生，除了砍柴，便是研究这天文时令，至这迟暮时，已是身多疾患，料时日无多，待我逝后，你要将我毕生所总结献与陛下，而你也要用所学之事方便万民’”</p>
殿中诸人听闻，无不肃然。</p>
虽然樵夫的身份在这些人眼中不值一提，但是他那不屈的意志和造福万民的心思却是让人心有感触。</p>
万喦随即将其祖父所研究出的历法粗略简短说了一遍。</p>
哪怕是简短而粗略的数语，就让李诞及司天监一干官员们听后心下皆是赞叹不已，李诞此时也更是羞愧难当。</p>
只见他不复之前的愤怒傲慢，而是一副求教的姿态道：“只是你刚才说的太阳历还是草历，我觉……不够准确”</p>
万喦道：“的确如此，祖父也被这事情困扰许久，后来终于发现要把岁尾时也闰进去才行，否则久而久之，又会造成节令失常。”</p>
李诞似乎明白了一些。</p>
子受作为穿越过来的人，自是也明白，只是天文节令和历法及其繁杂，他前世研究的也不多。</p>
子受道：“此历法可有称呼？”</p>
万喦道：“祖父称其为太阳历”</p>
“太阳历？”，子受想到了什么。</p>
道：“你祖父以樵夫之身，怀不屈之志，测天文节令、定四时历法、惠天下万民，此等功劳直追上古贤者”</p>
万喦听子受如此赞扬其祖父，不觉热泪盈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