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六,王府里早就收拾了停当。上上下下的房屋殿堂打扫了,大小客厅里换上了新陈设。各院门口,更是扎着大红绸缎,高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院里沿着长廊处又悬挂着一排红纱绢罩宫灯,灯下垂着五彩的穗子。晚上掌灯的时候,耀目的宫灯亮了,一道红光在翠叶红绸之下,那是一种流光溢彩的繁华,透着说不出的洋洋喜气。
而在这一晚,在整个王府最奢华繁盛的院子里,嫣红的灯火如霞光一样倾泻,映照着长廊上朱红的栏杆间,却无一丝喜气,只有一干大气也不敢出的侍人,唯唯诺诺的立在那里,任由暖色的明灯照下,显出他们苍白的脸色。若是仔细看,可以在他们放大的瞳孔里,看见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可身边这诡异的一切,又如何让他们安呢?
下午向晚,仪华突然喊肚子,众人知她要生了,因准备妥帖也不急,送她入了产妇又有稳婆、医女跟着,外面还有皇宫里的太医守着,只需等产房里传来好消息就是。可三名太医一来院子,院子前后两处大门立即关上,随即十数名高大粗壮、手持刀剑的男子,凶神恶煞的也进了院子。一旁看着,这批人虽穿着王府侍卫的衣服,却绝对不是府里的侍卫,但又看院子里主事的人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只好装聋作哑当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已到了半夜,雪又下了起来,产房里传出仪华惨厉的叫声,使得这个院落更显得岑寂无声。
在产房外听到这一惨叫,徐增寿猛地站起,脸色极是难看,陈德海走过去安抚道:“三公子您别担心,妇人生产就是这样。再说从下午到现在,已折腾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生下来了。”话刚说完,仪华又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见陈妈妈泪流满面的跑出来:“王妃,她难产了!孩子根本生不下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闻言,屋里众人一怔,惊讶、哀伤的表情出现在不同人的脸上。
“大姐!”此时,徐增寿忽的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冲进产房。
众人清醒过来,陈德海口里直嚷着“三公子,血房不干净,不可以进去”,陈妈妈也哭喊着不合礼教之类的话。却不见他们两人往产房里去,反而跌跌撞撞的挡在三名太医跟前,和李进忠、盼夏一起抓住太医的裤腿求他们救孩子。
另一边,在产房内也是一片混乱。
只见稳婆、医女胆颤心惊的跪倒在地,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哭泣不止,没有一个人敢看床上一眼。
床榻上,本该难产的仪华,正由阿秋扶着,艰难的站起身。
徐增寿望着一身石青色翻毛披风下,脸上无一丝血色、双眼有些迷离的仪华,忍不住低声道:“大姐,您身子这么虚,这怎么出去……”
仪华使劲摇了摇头,眼睛清明了些许,望向徐增寿道:“没关系,总比丧命强。”说着,又很喘息了几口,眼神温柔的看着徐增寿臂上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青色棉毡,道:“你来扶我,孩子让阿秋抱,免得把他弄哭了就糟了。”
徐增寿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哪会抱刚生下的婴孩,只觉这婴孩软趴趴的厉害,一听仪华的话,连忙将孩子一把塞到了阿秋的手里,就去扶仪华摇摇欲坠的身子。
仪华看徐增寿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该是早就恨不得将孩子给阿秋,想来这三年他虽是在军营里磨练,但到底还没脱男孩子气,又想他今日这般为自己,不由含泪看着他,道:“三弟,谢谢你。”
徐增寿脸上一红,想说句什么,却见灯火下仪华苍白的脸上秀眉紧蹙,越发显得她无助可怜。这样看着,他鼻子一酸,一个大男儿竟也哽咽道:“大姐,你为王爷生子育儿,王爷他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等会儿,由我出去缠住他们,你尽管带着小外甥离开。”
呜呜咽咽听了徐增寿的安慰,仪华只想到“前路茫茫,但愿如此”这八个字,却不及说出来,耳房里的窗户已“咔嚓”一声让撬开了,旋即猎猎的寒风灌了进来。
伴着呼啸的风声,仅有两尺余宽的菱形窗户外,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王妃,后门守着的那三个人,属下们已暗中解决了,您快带小王子出来。属下怕再晚一些,会让他们发现!”
“已经晚了!”话音未落,身后已传来黄公公略带尖细的声音。
仪华全身猛然一僵,攥着徐增寿的右手,颤抖不已。
黄公公看着仪华微微发颤的身子,冷笑一声:“王妃只顾着幼儿,难道就不管你这二儿子了?”
像是为了响应黄公公的话一般,里屋里几声嘎然而止的惨叫声后,传来了陈德海厉声的呵斥:“大胆!还不快放开二王子!”
黄公公“呵呵”又冷笑两声,看也没看被拦住的陈德海,只低头看着臂弯里酣睡的曦儿,脸上狠厉一闪,手上猛一使劲,曦儿“哇”的一下哭嚎了起来。
听的哭声,仪华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脑子也嗡的一声似炸开了一样,头痛欲裂。却仍用着残留的理智,按住暴怒的徐增寿,缓缓的转过身,声音绝望而坚定的一字一字说道:“放开他,我领旨!”
“王妃!”“大姐!”徐增寿、陈德海、阿秋以及那名掠窗而入的侍卫闻言,齐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