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上房内,首先是厅堂,里面有七八个人侍立着,撩开西边的帘子走进去,这才是谢氏卧病的屋子。
屋子里鸦雀无声的立满了人,徐辉祖、徐膺绪、徐增寿、徐仪盈四兄妹,以及站在角落里的徐达妾室林氏母女。此刻,其他人都围着床榻站立,只有徐增寿是跪在脚踏上,一脸悲痛的望着还在昏迷的谢氏。
她们一进屋,徐辉祖锐利的目光,似一把利刃直射而来。
仪华脚步一顿,蓦地想起当年徐达去逝的情形,徐辉祖也似这般锐利的看向自己。不过物是人非,她心里已无当年的害怕,迎着徐辉祖迫人的目光,就牵着小高熙走了过去,半福了一个身,轻唤道:“大哥。”
徐辉祖目光一跳,一面回忆着多年前的仪华,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半晌之后,他才沉默的点头,目光移向一脸好奇模样的小高熙。
仪华微弯下腰,轻轻拍了一下小高熙后背,指着徐辉祖低声道:“熙儿,这是你大舅父。”
小高熙年纪小小,又是娇惯出的小霸王,但在礼节方面却不含糊,听到仪华介绍后,对着徐辉祖就拱起两手,稳稳当当的作了一个揖,奶声奶气的说道:“熙儿见过大舅父。”见礼时,一双不安份的大眼睛,来来回回的打量起来,没有一点儿的怕生。
徐辉祖见了脸上凌厉的线条缓和了不少,微微噏动双唇,正要说些什么时,徐增寿忽然声音哽咽的激动叫道:“娘,儿子回来了!”
站在徐增寿身后的徐仪盈一听,一下也跪倒了脚踏上,倚在床沿上哭泣道:“娘,您看,是三哥回来了,他回来了呀!”少女细柔的嗓音,略略拔高,尖锐得似要唤醒谢氏混沌的神志一般。
屋里的人见状,连忙朝床榻走去。
仪华也不好不动,赶紧牵着小高熙跟了上去。
这屋子因为是在三层楼高的主楼后面,屋里的光线并不太好,又逢今日阴雨天气,便是更加昏暗。这会儿,八九个人围了上去,床榻旁昏昏暗暗的,好似晚间掌灯时分。
谢氏病得不清,从一开始的发烧昏迷,到现在已经浑噩不清,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昏暗的光线下,刚转醒的谢氏只看见一个个黑影在眼前晃,她“啊”的一声,突然大叫道:“寿哥儿呢?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了!怎么这么黑……”她乱挥着手,虚弱却又疯狂的喊叫。
“娘!”徐增寿大哭一声,抓住谢氏的双手,摸在他布满泪水的脸上,急切证明道:“我在这里,娘您看,我就是呀!儿子回来了,娘!”
一声声饱含悲恸的呼唤,催人泪下,常氏、吕氏、林氏她们全都手拿起了帕子,抹着眼泪嘤嘤哭泣。
仪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见谢氏母子如此,她一个做母亲的心怀,不由地被触动了,鼻子泛起了酸,却不至于落泪。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把小高熙吓住了,他一下子扑进了仪华的怀里,只露出半张脸悄悄的看。
徐辉祖见女眷都哀泣的哭,谢氏又闹着看不见,他走到妻子常氏的身边,让她下去点灯再把太医请来。常氏答应着出了屋,隔了一会儿,领了四个婢女进来,手脚利落的在大小角落里点了灯,转眼间屋子登时亮堂了起来。
这时,谢氏的力气已耗尽,无力的仰躺在床上,借着通亮的灯火,努力的看着心爱的儿子,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口里呢喃的低唤着“寿哥儿……我的寿哥儿……”
徐增寿听着谢氏,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又想起谢氏这三年来的思量,一时少年郎心里愧疚的没法,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握着谢氏的手,时不时应上一声“娘,儿子在这里”。
一时间,屋子里有哀戚的温情流淌。
见四周安静了下来,其他人都很沉默的各自站着,仪华这才略微走上前,眼睛打探一样的往青色的帐帘里看。
不过短短几年光景,谢氏已老得很厉害。她脸上黄黄的,额头、眼角都有了很深的皱纹;鬓边蓬着的几绺乱发,也是全白了。这样看着,全然不见当年精明艳丽的样子,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然是一个干干瘪瘪的老妪。
正打量着,有一个体面的嬷嬷走了来。众人见她端着药,纷纷让开了路,徐辉祖发话道:“三弟,你服侍母亲用药。”说话的徐辉祖脸上一直挂着严肃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很有大家长的气势。
徐增寿揩着眼泪“哎”了一声,低头轻声唤着又快睡下的谢氏:“娘,您醒醒,先把药喝了再睡。娘……”
唤了好一会儿,谢氏才微微睁开眼睛。
徐增寿见了一喜,扭回头说了一声“娘醒了”,忙接过药碗服侍谢氏服药。
不料谢氏忽然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温柔的叫道:“仪华,你回来看娘了。这是炽儿吗?他脚上的疾患好些没?不过你别担心,炽儿还小,咱们找了名医给他看……有你父亲在,王爷是不会薄待你的,你也别发大小姐脾气,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温柔柔的女人呀……你马上就要随王爷就藩北平,那么远的地方,做娘的真舍不得……来,过娘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