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要跳下去各补一剑的时候，祝师走了回来。</p>
灰鸟跟着他过来了。</p>
二丈高的巨鸟收拢双翅在树上移动有些笨拙，像大型走地鸡，看起来格外滑稽。但等它到了面前，投下的阴影却像一片从天空落下的乌云。它低垂下身，把羽翼送到仇薄灯面前，发出轻柔的声音示意他爬上来。</p>
——仇薄灯白天猜得不错，这只鸟性格其实真挺好的。</p>
就是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p>
“仇大少爷！带一带我们！带一带！”</p>
左月生麻利地爬起来，厚着脸皮又蹿了回来，活生生地演绎了什么叫做“灵活的胖子”。其他两个人有样学样，跟着跳了上来。</p>
“仇少爷人美心善！”左月生听着逐渐变大的喧哗声，瞅见枎城里火把越来越多，赶紧狂拍马屁。这要是不跟着仇薄灯和祝师两人走，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啊！</p>
“仇少爷人美心善！”陆净和叶仓毫无心理负担地跟着睁眼说瞎话。</p>
“善你大爷的……”</p>
仇薄灯刚想把人踹下去，就听到一道很轻的笑声。</p>
清瘦挺拔的祝师站在灰鸟边，提着纸灯笼，脸庞一半沉在影里一半没在光里，那道笑声很低很快，快得好像没能在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留下蛛丝马迹，但还浅浅地含在唇边。见仇薄灯看过来，他轻轻举了举灯笼。</p>
“走吗？”他问。</p>
“走。”仇薄灯咬牙切齿，踩着低垂的羽翼率先跳上鸟背。</p>
后边三个人格外擅长顺藤爬架，立刻跟着爬了上来。叶仓差点在仇薄灯身边坐下，左月生和陆净一人抓住他一条胳膊，把这没眼色的蠢货往后拖。</p>
最后，祝师轻飘飘地落到了仇薄灯身边。</p>
灰鸟发出清脆的啼鸣。</p>
强健的腿足一蹬枎枝，结实的胸肌牵动龙骨，纤长的翼骨展开，厚实整齐的飞羽带起强劲的气流，下一刻在不知道是谁长长的惊呼声里，它携裹着风，如离弦之箭，冲出了木与叶的囚笼！</p>
……………………</p>
砰！</p>
歪歪扭扭的小木门被一脚踹开。</p>
“少阁主！”</p>
跑了大半个枎城，最后找到叶仓这里来的娄江气喘喘地喊着，声音焦急。</p>
“快离开枎城！这里要……”</p>
白天就被仇薄灯祸害过的院门“嘎吱”一声，掉在地上，寿终正寝。</p>
娄江的话戛然而止。</p>
他对着的是一个空空荡荡没有人影的院子。</p>
娄江闯进屋里，噼里啪啦地扫开所有门，在着急上火几乎要发疯的时候，才发现正堂有一张被钉在门株上的纸。上面歪歪斜斜爬着一行鬼画符般的字，丑得独自一格。娄江稍微安心了点，一把把纸扯下来。</p>
大意是：</p>
姓娄的，我去神枎上找块玉佩。我跟仇薄灯，陆净还有叶仓一起去的，要是不幸被全城追杀，你赶紧来救我们！</p>
“干你娘！”</p>
娄江全部的教养在这一刻告罄，有生以来第一次爆了粗口。</p>
这他妈的什么倒霉缺心眼的少阁主，以前还只是被人穷追猛打，现在怎么哪里最要命往哪里钻？！</p>
远远的，街道上更夫敲了夜半的更声。</p>
“不好，三更要到了！”娄江脸色一变，扭头就跑，“玄清道长那边要动手了！”</p>
山海阁少阁主、太乙宗小师祖、药谷谷主小儿子……这三个人要是全死在枎城，娄江不敢想象那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的后果！</p>
他一转身，脚步顿住了。</p>
歪歪斜斜摔落在地面的院门拉出长长的影子，忽长忽短，流水般从土里耸出一道披满蛛网银丝的诡影！</p>
它闪电般扑向了娄江。</p>
风声骤起！</p>
……………………</p>
“起风了——”</p>
左月生站在灰鸟背上，展开了双臂，笑得跟个二百五十吨的傻子一样。不过没有人嘲笑他，陆净和叶仓的反应跟他差不多，一个站在鸟背上，扯着嗓子一边被结结实实灌一肚子的风，一个一边挥手无意义地大喊大叫。</p>
灰鸟带着他们冲出枎木樊笼后，盘旋着扶摇直上，直冲苍穹。</p>
大地被骤然拉远，天空被骤然拉近。</p>
仇薄灯坐在前面。</p>
头顶是仿佛触手可及的垂云，身边是静立如松的祝师，背后是欢呼雀跃的二缺，地面是连成长龙的火把。仿佛整个城池都被左胖子扔的两枚蕴雷珠炸得从好梦中惊醒，仿佛整个世界都高举着火把呼喊着，奔跑着，咒骂着，声势浩大地来追杀他们。</p>
追杀的人有一整座城池那么多。</p>
十万二十万，如山如海。</p>
可他们在高高的天上，谁也抓不到他们。</p>
仇薄灯笑着一跃而起，和祝师并肩站立。</p>
长风烈烈扑面而来，鼓荡所有年少桀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