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一直以为我很聪明。记得有谁说过,聪明人若是犯起糊涂来,那往往就是致命的错误。
早应该想到,一掷千金万金眼睛眨都不眨,除了皇帝还能有谁;早应该想到,能将崔先生那样的心高气傲的人物延揽为手下,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悔青了肠子,有那么多的康庄大道不选,偏偏领着苏云昭走上了一条绝路。
一入宫门深似海,要么得宠,然后在后宫倾轧的波涛汹涌中溺毙;要么不得宠,最后被宫中漫长的寂寞岁月熬干了心血。
终归,死去,无声无息地死去,跟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想想以后的日子就心寒,继而忍不住怨恨,怨恨自己,怨恨司马洛,怨恨崔先生,怨恨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昏君——汉宣帝。
还不是昏君么?
坐拥三宫九院七十二妃仍不满足,仍要把手伸到宫墙外面。眼馋苏云昭的美色,又怕别人说三道四,所以鬼鬼祟祟地派人秘密地把她弄进宫,安排在掖庭中最为偏僻的角落祥云馆,不就是要掩人耳目金屋藏娇?
好一个荒淫无道却没胆子光明正大的孬种!
这种怨天尤人的情绪纠缠了我好久,直到那天夜里苏云昭第一次被内侍召往未央宫,也就是那昏君的寝宫,我才清醒过来。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么也只有接受事实,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
苏云昭神色明显地慌了一慌,纵然她清高孤傲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但即将要见的那个始终是皇帝,皇帝在古代人心目中占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接近于神的地位,叫她如何不心慌情怯?
我强烈要求与苏云昭同往,无奈没有人会理会一个小小侍婢的要求,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苏云昭被带走,看她临出门口无助地望了我最后一眼,揪心的疼。
那样全心全意信任着我、把我当姐姐看待的人,我却保护不了她,唯一可做的只是待在祥云馆里干着急。
紧张得一宿没睡,假设了千百个万一。
万一苏云昭言语不慎,得罪了那个昏君怎么办?伴君如伴虎,历代昏君哪个不是喜怒无常、阴晴难测吗?
万一那昏君色心一起要霸王硬上弓,凭苏云昭那刚烈的性子她又怎么受得了?她不会来个宁为玉碎鱼死网破,跟昏君同归于尽了吧?
万一,万一,万一!
一整夜心惊肉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到天亮,挨到苏云昭自未央宫中回转。
一个箭步冲上去,拉着苏云昭,左打量右打量,上打量下打量,这才放下心来,总算她是毫发无伤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苏云昭在笑,“子服,你这是怎么了?你在担心我么?”
陡然发觉她两颊的红云,羞涩而暧昧的红云。
倒抽一口凉气,“姑娘,你和皇帝,你们——你们——”
一问出口,我立马后悔。我这猪脑子,问的什么蠢问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成当真吟诗作对弹琴唱歌?我这不是在苏云昭的伤口上撒盐吗?
苏云昭的脸红得越发厉害,眼睛却是晶晶亮亮地闪着光,丝毫看不出任何的伤心和委屈。
心中浮现一丝忐忑,小小心心斟字酌句,“姑娘,你和皇上,你们昨夜,这个,相处得好吗?”
可能是太兴奋了,苏云昭并未留意到我用词的怪异,她握着我的手,整张脸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仿如焕然新生,“子服,多亏有你,云昭对你感激不尽。”
“感激?姑娘为何要感激子服?”
“若不是子服令我下定决心,云昭又怎会遇见今生的知己?”
我不屑地撇嘴,“知己?姑娘不会是在说那个昏——”昏君二字差一点脱口而出,为免吓到苏云昭,我改口,“姑娘不会把皇帝当成知己了吧?”
从没见过冷漠的苏云昭如此作小女儿娇羞情状,“子服,你没亲眼见过陛下,不怪你不明白,其实陛下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样,他很温柔很多情,又博学多才。他听得懂云昭的歌,他懂云昭的心……”
望苏云昭兴奋的模样,我却好像掉进了冰窟,手脚发冷。
其实我应该觉得高兴,正如我所期望的,苏云昭因司马洛而死了的心,终于被另一个男人医治好了,重新活了。
可是她却把那颗复活了的心留在了未央宫留给了宣帝。
那是比得宠失宠更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