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站在我面前,俯首望着我似笑非笑。
不知道为什么,老脸皮厚的我蓦然地忸怩起来,想挽回些面子,手忙脚乱地要站起来,不料又是忙中出乱,忘了系在腿间的细绳,啪,又来了个热脸贴冷地,疼得我呲牙咧嘴。
这下子,连一向娴静的皇后也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顿时感觉面上**辣的,想是已红成一片。皇后笑着命身后跟随的宫婢扶我起身,魏夫人亦迎上前来,“和田拜见皇后。”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我还没跟皇后行礼,准备下跪,“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跪到一半已为皇后阻止,“罢了,起身免礼吧。”
听到皇后叫免礼,我还挺高兴,最烦就是在皇宫里穿着一堆累赘的衣服跪来跪去。不料皇后又补了一句,“省得你一不留心再摔一跤。”
好了,此言一出,在场各位,包括魏夫人皆成掩口葫芦。
皇后朝我看了看,向魏夫人道:“她毕竟初来皇宫,年纪还小,夫人莫要太严厉了。”
年纪小?不会吧,我现在这个廉子服的身体,已经有了十五岁,只小太皇太后一岁。便是这个凶巴巴的魏夫人,也不过比我大了两三岁而已。再看皇后,顶上天去也就顶多二十来岁。
真搞不懂这帮后宫女人,一个比一个老气横秋,仿佛嫁了人便立刻乘了时间机器,一下子从十几就跳到了三十。这大概是古代已婚女人和现代已婚女人的不同,古代女人扮老,现代女人装嫩。
魏夫人应了一声是,也朝我看了看,眼角余光颇有促狭之意。这一眼倒还有几分十七八小姑娘的影子。
皇后又转而面向我,和颜悦色道:“你也需当用心苦学,切不可辜负太皇太后、魏夫人的一番美意。”
我作唯唯诺诺状点头。
自此,皇后便不再停留,款款而去。
我知道她是来朝见上官太后的,基本上她每五天便会来朝见一次,并亲自为其抹案布菜,对这个较她年轻的小长辈服侍周到毕恭毕敬。
望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我开始相信,并坚信,我的第一眼印象是正确的,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后,贤惠的好女人。相由心生,她的目光是祥和的与世无争的,甚至我会在她的目光下自惭形秽。
或许是出于好奇吧,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这段时间我旁敲侧击,也从魏夫人那里套出不少关于她的资料。
皇后,许平君,中国历史上又一个平民皇后,且是为数不多得到皇帝不离不弃真心相待的幸运皇后。
她祖籍昌邑,老爹是个叫做许广汉的倒霉蛋。先前曾做过昌邑王刘贺的属下,一次随汉武帝出行时误用了别人的马鞍,被对头诬告为“从行而盗”——当着皇帝驾前偷盗,判下蚕室受腐刑,成了太监,后被任命为掖庭丞。
许广汉的噩运并未就此结束,他再遭陷害,贬为“鬼薪”(即苦力)。好在老实人也有好人帮,过了段时间,又升做暴室啬夫。
便是他当暴室啬夫时,还是没落王孙的汉宣帝刘询来到掖庭接受教育,恰与许广汉同居一室,遂成忘年交。
在当时掖庭令张贺的撮合下,刘询便娶了许文汉之女许平君为妻。
据说这许平君是个望门寡,没出嫁就克死了未婚夫,若非当年刘询落魄潦倒,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他和许平君的这段姻缘。
虽然少年刘询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但许广汉和许平君待他却是极好,也大概是因为这份患难见真情,刘询才没有在一朝富贵之后抛弃糟糠。
刘询登基,满朝公卿因许平君乃受刑宦官之女,身份低贱,又相貌平平,均提议另立大将军霍光之女霍成君为后。
好个汉宣帝,不动声色,下出称帝后的首道圣旨,寻找一把自己贫寒时用过的旧剑。名为寻故剑,实暗谕难舍旧情。这样,才将许平君这个废人之女捧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
我倒是没想到汉宣帝竟还有如此重情重义的一面,但不知他在望着许皇后的时候,眼神是否还是一如往常的迷离,又或者像偷瞧上官太后那般清亮炙热。
我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腰间挨了一藤条,转过脸,魏夫人斜着她那双杏仁眼在瞪我。
得,就算皇宫中有个宽仁为怀的许皇后体恤宫婢,只要魏夫人一天还呆在长乐宫,我就肯定没好日子过。
不过——
魏夫人也有不呆在长乐宫的时候,比如像今天,她便陪着上官太后出宫去了,让累得快上吊的我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临行前,魏夫人生怕我偷懒,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
练一个时辰的书法,她说我的毛笔字像饿狗爬墙。
看一个时辰的棋谱,她说如果下次对奕我要是再在她手下走不了三个回合,便要罚我一天不许吃饭。
还有什么什么礼记诗经,加起来比我人还高的竹简,统统要背得滚瓜烂熟。
切,我听她的话才怪。反正就算我练了、看了、背了,结果还是会不如她的意。与其白费工夫,倒不如省点力气,偷得浮生半日闲。
所以魏夫人前脚出门,我后脚便大剌剌往榻上一躺,睡大头觉。
醒来之后,魏夫人还没回来,心情大爽,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我悠哉游哉地唱起了民歌小调。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白又嫩人人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