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宣帝胶着着痛楚看我,我怜悯他;当他恼羞成怒砌词强辩,我痛恨他;可现在,当他说出那句,子服不要逼朕想杀你,突然地,恨也没有了,怜悯也没有了,万念俱灰。
既如此,还有什么必要再争下去?我何必去逼一个不想杀我的人来杀我?他连自己最亲最亲的枕边人都下得了手,还在乎多杀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吗?
不知怎么地,我想起了汉宣帝登基之初颁布的那第一道圣旨,,寻贫寒故剑,难舍患难夫妻,以此封住群臣立霍成君为皇后的提议,保全了他和许平君的伉俪情深。
曾经,有多少人推崇着这样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真情,如今却成了世上一桩最绝妙的讽刺。
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哈,哈,哈,当你被这八个字深深感动,当你一心一意要为对你不离不弃的人扒心扒肺倾尽所有,何曾会料到,有一天,你的命,也不过就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丢卒保帅、反败为胜的棋子。
许平君,你活着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你死了,也是阎王殿里最糊涂的糊涂鬼。
或许对许平君而言,那并不重要吧,傻傻地活也好,糊涂地死也罢,终究她是幸福的,起码是自以为幸福的。
然后,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还能怎么样?难道将宣帝毒害发妻的真相公诸于众吗?让他身败名裂,甚至滚下龙椅?
如果这么做了,司马洛头一个不会原谅我,恐怕就连许平君也是死都不肯闭眼了。
悲哀在弥漫,悲哀得无能为力。
调转身子,往外走。
“子服——”
“吱呀”我打开门,跨出门槛。
“子服,别走!”颓然的汉宣帝放下了身段,真真正正地在哀求我,“陪陪朕,朕不想一个人待着。朕,总是会记起平君。”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上回李美人死时,他曾经对我提出过同样的要求,只不过这一次我连拒绝也懒得说出口。
机械地拖着步子,向前,一直向前。我也要逃离,却没有可以逃去的地方。
……
“廉良人,”崔怀依旧守在殿外。
视而不见,走过他身边。他说:“崔怀要奉劝良人,谨言慎行,免遭杀身祸。今日之事,可一不可再。”
果然是个忠臣啊,他在警告我,要死守秘密,否则我迟早会步了李宪之的后尘。
是啊,倘若不是汉宣帝对我尚存爱意,那比纸还薄、比冰还脆的爱意,我大概早就和李宪之结伴赴了黄泉。
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响起,平淡而漠然。“崔大人,我也奉劝你一句,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陛下手里的废子。到了那一天,你也会因为曾经之事招来杀身之祸。”
不在乎这话会带给崔怀什么样的影响和震动,我接着走我的路,漫无目的的逃离。灰烬了的种种,厚厚地沉积,闭塞了感官,一片虚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