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霍成君说,她小看了魏夫人,原来我也小看魏夫人。我们都忘了,她也曾是名满长安的才女,她也是兰心惠质、冰雪聪明。她不但聪明,而且还有舍身成仁的气魄。
这就是她临入河时回眸一望的用意吧,她要让追赶她的无数双眼睛一起为她证明,她,魏和田,抱着皇后的儿子,不,在宣帝公布的真相里,那是魏和田自己秽乱宫闱的私生子,她们两个一起溺水而死,湮没了所有的事实,只留下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后宫女子晚节不保的宫廷丑闻。
少平仍在哭诉,上官太后突然忍耐不住,厉声喝断她,“好了!你说够了没有?”
少平一颤,上官太后又蓦地软弱了疲倦了,“好了,少平,这里没你的事了。你把孩子交给廉夫人,下去吧。”
我接过那婴儿,端详着,好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便真的和他的母亲一般俊美无俦。像他娘亲好,不要像他爹,也永远不要知道他有怎样的一个爹。
上官太后道:“子服,叫个可靠的人,把孩子送走,离长安越远越好。孤只要想起,和田是因他而死,就恨不得活活得掐死了他。和田才是孤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若不是不想让和田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孤是一定会掐死他的。可是和田死了,成君也死了,孤对他下不去手,下不去手啊。”
她叹息着,些微迷惑,“和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为这个孩子白白地送掉性命呢?”
我,无言以对。
……
长安城南,司马洛府。
开门的老仆,打量着我,三分惊讶,三分戒备。“请问,夫人是?”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那件连帽的黑色斗蓬,斗蓬里,熟睡着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婴孩。我低低地答道:“请代为通禀司马大人,就说西楼故人来访。”
那老仆仍是未能放松戒备,他点点头,转身离去,离去前还不忘关上大门,把我关在了门外。
我站在门外,仰脸看那头上悬挂的上书“司马宅”的门匾。托了太皇太后的福,赐了我通行的令牌,我打着替她办事的旗号,才得以再一次见到这块令我魂牵梦系的门匾。虽然,我只见过它一次,却无数次幻想能够成为拥有它的女主人。
不多一会儿,参差不齐的脚步,自门内传来。继而,门开,我第一眼,便看见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看腻,却以为从此只能想念的容颜。
“洛。”
还能够对着这真实的容颜,叫出这真实的名字,得到那真实的回应,人生也不尽然全是苦难,总还有一点美好之处。
……
内室,我和司马洛,同席而坐,中间隔着案桌,这点距离不算遥远,但对于我们,却隔得实在遥远。
司马洛,坚持并固执着这距离,便如同时至今日,他仍在坚持并固执着他的誓言,不作非份之举、不起非份之念。
尽管他许诺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尽管逼到绝路他也慷慨着“死不同穴、比翼天高”,尽管他隔了案桌用贪恋到令我心疼的目光贪恋着我的脸、我的眉、我的眼。
洛,人生于你,从何时起,成了这样一场近乎惨烈的矛盾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