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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二章 蠢蠢欲动的过去(2 / 2)

「居合斩」

白芙默默念着那刀法的名称。此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仿佛她本身就置身于那把刀下一样。

──火乃香开始奔驰。

她不顾旁观者的恐惧,再度使出其华丽的居合斩。时而砍下对方的手臂、时而斩下双腿──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绝对不造成致命伤。

仔细回想,她刚才所发射的「DRAGONBASTARD」炮弹,也如同奇迹般地仅打中PSP的手脚,跟白芙瞄准机体中央发射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火乃香并不是故意放对方一条生路,而是因为对手并非像查察军一样是自动步兵,而是活生生的人类。「万事通」的工作内容并不包含杀人。

「斩──!」

但是这并不会对火乃香的出刀造成任何一点迟疑。就算只是一时,也必须完全瘫痪对方的战斗能力,决不可宽恕──这就是火乃香的战斗方式。火乃香并不会抱持就算失去生命也要贯彻的博爱主义。

「呀!」

一身漆黑的火乃香就像是个猎人,自在地操弄着超硬质合金制的刀,对于在不知不觉中已堆积如山的甲胄兵器不屑一顾,反过来追击打算夜袭的家伙。对于袭击者来说,绝对没料到会受到这样的反击。

PSP会以驾驶者的运动能力为基础,将之增强到数倍之大。若将为了保护驾驶而设定的限制器解除,甚至有可能提高到十几倍之多。最重要的是,PSP的多层装甲理应是不会被刀刃之类的武器破坏的。

但火乃香比他们更迅速、更强,而且更灵活!

将仍留有照明弹余光的黑夜一刀两断──

在枪林弹雨中──

斩除飞舞的沙尘──

「下一个!」

没有下一个了。在剩下的最后一具PSP面前,火乃香将嘴边的砂子吹掉,稍微放松了身子──

「──我们见过嘛。」

「你是护卫吗?」

由PSP中发出的声音听来,里面确实是在「玛丽的餐桌」时,打算从后方偷袭白芙的青年没错。他隐藏在装甲后的真实身分早就已经被火乃香看穿了。

「是万事通。」

「只要你打算保护那个女的,跟我们作对的话,那都一样。」

声音里丝毫不带情绪,完全没有失去伙伴的怒气、焦躁、动摇──什么都没有。这种感觉跟作战中的白芙十分类似,火乃香大概也已经察觉到了。

「带着你们的伙伴们回去吧!」

火乃香仍旧维持着随时可以拔刀的姿势,对青年如此说道,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他们所使用的装甲坦克车。上面没有驾驶者,似乎是PSP进行远距离操作。

「──这代表你饶过我们吗?」

「不管算不算我饶过你们,这都是你们自己找上门的,我只是应战而已。」

「我们并不想找你争执。」

「可是现在她的命算在我的头上,怎么样?」

在PSP中无法窥见表情的青年,此时露出无声的笑意──至少火乃香是这么认为的。装甲内部传来一种非人类的气息,让火乃香有些不知所措,似乎PSP里头的是幻化成人型的晰蜴一样。

「如果你──」

霎时,一阵枪声打断青年的话。身体侧面中弹的冲击,使得PSP失去平衡。接着一发、再一发。人型的机动兵器受到烧夷穿甲弹的直接攻击,往侧面倒了下去。因为装甲被穿透,驾驶者毫无挣扎的余地。

「老师!?」

白芙拿着切换成步**式的换装武器,以中筒靴一步一步踏在沙上,柔软的肢体正逐渐接近。

「为什么」

「不连根拔起,就会春风吹又生。」

她的话语比夜晚还令人感到黑暗,仿佛和她眼神所散发的虚无具备同等的质感。

「我真的不想将小香香给卷进来,这点请你相信我。」

白芙一边取下换装武器的零件,一边如此解释。

「你认识那些家伙吧?」

「过去──也不是多久以前啦,我跟那些人做着同样的事。」

毫无不甘或感慨,女子只是平淡地述说自己的过往。就算是别人的事,一般人也无法以如此不带感情的方式道出吧?

「那些家伙是邪教组织养的走狗。但是我不认同他们的目的及哲学,所以决定辞去──大概只有我认为可以辞得掉吧。嗯总之很多人都怨恨我,那些家伙也是。」

当在安波隆商城听说暗杀者集团的传言时,火乃香就怀疑过那是不是为了要引出目标而故意散布的消息。而白芙反而利用了这点,将暗杀者们引到沙漠的深处──多半是为了要一决生死吧。

「那么,你来到这里是──」

「委任书是真的。我曾受过行政长照顾,现在的工作也是那女人介绍给我的。」

「是行政长的指示吗?」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过你可不能把那个女的看得太简单。她从来都不会找从心底信任人。」

「你是来监视我的啊」

火乃香露出苦笑。

「你不生气吗?我是为了监视你的工作状况而来的喔!而且,还因为我的私事害你卷入不必要的战斗中」

「是因为我年纪还小,所以才得不到信赖的。」

火乃香微微一笑: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像这种情况啊,我就会以实际的行动来证明我自己。要是想着『这家伙真可恶──』这样生气也于事无补,认真工作还比较有价值。」

曾为暗杀者的女子,默默凝视眼前这位「万事通」少女。

「偷懒怠工是无法获得信任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有的时候也提供一些其实不做也可以的额外服务,然后再次面对雇主,问对方『怎么样啊』像这样。」

「──如果还是不行呢?」

「还是会继续做下去。身为一名专业的万事通,不仅是要对委托人负责,对于自己也有必要的责任不是吗?我希望永远都能当一名专业的万事通,因此要为了自己去做好每一份工作。」

语毕,火乃香的脸颊不由得泛红。即使照明弹的光芒已经快要消失了,但火乃香脸上的红润仍清晰可见。

「别让我说出这种难为情的事嘛!」

「那么,你觉得我如何?」

火乃香正想说什么的时候,两人的通信器传来声音。

『你们早点离开那里比较好,有可能会有别的东西再次进行攻击。再说,我可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被血的味道吸引而来。』

火乃香再次专心注视着黑暗覆盖的地表。

「吉普车还能发动吗?」

「嗯,应该没事。」

「那么,赶快行动──」

咻──!

背后传来爆破的声音。两人猛然转身,面前出现一个以惊人速度逼近的人影。人影将PSP的装甲以内部火药弹制脱去,自机内跳了出来──

吼──!

人影发出怒吼。不待确定眼前满脸血迹之人的真实身分,白芙就已经将左手伸到腰后方。接下来的画面就像慢速播放的电影一般──白芙手上的自动以可匹敌机关枪的速度连续发射,对方则发出凄厉的悲鸣声。

「────!?」

虽是小口径击出的子弹,但内含可观的火药量。青年半边脸已经被炸开,但速度仍旧不减。看到理应死去的人以超乎常识的速度往前冲,白芙不可置信地伫立不动。

在她冻结的视野里,瞬间闪过一道黑色的娇小人影。

「──杀!」

让死者停止动作的,或许不是神速出鞘的刀,而是连魂魄都可截断的嘶吼声。

唧唧唧唧──!

青年被砍倒的同时发出异常的尖叫声,接着在他身上又是一阵枪林弹雨。受到一个弹匣的子弹攻击后,男子终于静止不动了。

「这家伙!」

白芙的呼吸已经乱了,但仍旧无意识地进行换弹匣的动作。不管是否有威胁,也必须经常保持着备战状态,这大概是她的习惯。

青年的身体已不成人形。在受到这最后一波攻击前,他都不算真的死去。在边境偶而会出现拥有这种怪物般生命力的人类。那是「大战」在人类的遗传基因中留下的遗产呢?还是残酷的自然环境引起的突变?

更进一步来看,他应该有使用特殊的药物。疯狂的暗杀者服用**剂提高**、精神上的潜在能力,这种行为并不少见。

「又让你救了一命。」

白芙再次面向火乃香,然后皱起眉头。眼前挥出救命一刀的少女,将刀拿在手上呆立着,脸部僵硬,毫无血色。

「──小香香?」

没有回答。她就像在忍耐某种物体从胃部涌上来般,做了数次吞咽的动作。

「小香香你该不会」

『火乃香!撤退!』

听到伙伴的声音,火乃香回过神来环视周遭。

「──走吧,老师。」

火乃香虽然脸色苍白,但声音仍旧中气十足,催促着白芙行动。失去搭话的时机,白芙从后方追着往战车奔跑的少女。

沙漠战车在吉普车的旁边待命。最后的照明弹已落下,残余的光芒照耀着两台车。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伫立在战车前,两人瞬间同时拔枪。屏息不到几秒钟,火乃香大叫:

「等一下!不要开枪!」

白芙连忙松开板机,但枪口仍旧瞄准对方。

修长的人影缓缓走近,依影子的曲线来看──应该是名男子。他高举双手,表示毫无敌意。

「刚才似乎很混乱呢」

平稳的声音温柔地弥漫整座沙漠,少女的黑色眼眸发出光芒。

「只要高举双手就不会遭到攻击,我印象中是如此的──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伊库斯!」

火乃香跑了起来。刚才凭一把刀击退暗杀集团的高手面貌已全然消失,毫无防备的动作让白芙感到错愕。

大概会照着这股气势扑进对方胸口吧──白芙这样的「不祥」预感并没有发生。少女在距离人影两三步前减低速度,粗鲁地抱怨:

「──你太慢啦!」

「对不起,我也想要早点回来,但花了点时间。」

「我要加上延长的费用喔!」

「没有折扣吗──」

「你没有资格要求。」

接着──一阵金属摩擦般的引擎声响彻了黑夜。吉普车开到两人身旁,闪了一下前头车灯。

「不是得赶快走吗?」

就像是回应白芙的话一般,战车发出更大的引擎声。火乃香脸色尚未恢复红润,但却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将不速之客推进战车的气闸里。

「已在超重力场反应炉中注入能源──反应正常,输出功率正稳定增加中。」

管制工作人员报告了状况。这个场地中有两、三列的仪表台及三次元萤幕,在场的人们并没有穿着一贯的长袍,而是穿着有更多机能的工作服,镶在额头上的深红色天宙眼一闪一闪发出光芒,正在进行资料的输出与输入的动作。

「扭曲率变动,出现微小的虫洞。」

「扭曲空间的状态呢?」

从高出一层的中枢管理室中传出菲拉梅丽奇响亮的声音。

「产生微弱反弹,交界面出现时空震,对观测装置产生不小的干扰,确实数据是──」

在辅助显示器的萤幕上有数个数值正激烈地变动着。在这个组织管制下的某种装置目前已集中庞大的能量,而那装置被十几名「THETHIRD」及增设的专用特殊培养脑群控制着。

就连继承「大战」前旧世界的超技术,并在中枢统合府亥贝留斯市实行全自动控制的「THETHIRD」,也很少像这样将如此大量的能量聚集在同一点。这几天耗费在那个装置中的能源量,远远超出亥贝留斯市一整年的使用量。

「对于一般空间的影响呢?」

「目前为止,封锁的环境内并没有出现显著的变化,空间密度没有改变,磁场也尚未发生任何变动。」

「──我了解了。请封锁一切有可能造成影响的路径。观测组请在两点前将最终分析数据传送到我这边,麻烦你们了。」

菲拉梅丽奇叹了一口气,俯视着依自己的指示行动的管制工作人员们。她已经不眠不休地进行数十个小时的现场指挥工作。不仅仅是她,约半数的评议会议员都被赋予类似的任务,剩下的半数则留在原本的工作岗位。

菲拉梅丽奇用纤细白嫩的手指用力压着太阳穴,与各式各样的电脑系统连接,用意志进行操作──她一直持续运用这样的能力。

通常来说,常任议员平时的负担比起一般的非常任议员应该小上许多,这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能够拥有充分的处理能力。换句话说,在遇到只有常任议员才能处理的事务时,他们必须忍受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压力。

事实上,从她端正的面容上已看得出疲态。肌肤失去光泽,嘴唇也很干涩。

(菲拉梅丽奇。)

一阵意念透过天宙眼传来。她闭上双眼,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发出光芒。

(净眼机──你那边进行得如何?)

净眼机跟菲拉梅丽奇如出一辙的容貌上,也刻画着相同的疲态。不过他的口气中倒是没有透露出来,反而平淡地回答:

(在进行WHD的最终耐久试验。以防万一,必须将安全系数稍微提高一些。)

(辛苦了。)

菲拉梅丽奇坦率地说出这句话,这在两人平常的相处模式中是难以看到的,更别说现在的和睦气氛,在平常更是不可能发生。

(你那边如何?)

(有一些问题,像是如何让虫洞安定之类的想要干涉这星球的重力场果真不能只靠做做模拟就能完成,或许必须修正一下理论值。)

(仅依逻辑去做修正是很危险的。如果做得不好,甚至还有可能动摇到超重力场理论的根本。)

(请不必担心,我一定会让WHD完成的──为了完全消灭「墓碑」。)

WHD──指的是虫洞的发射装置。是以人工制造出被称为「虫洞」的时空歪斜,将之搭载于攻击卫星上的弹射器。藉由发射出虫洞,使虫洞被扭曲空间包围而失去其安定、自然崩坏,进而与目标一起消灭。这是种被称为「空间破碎炮」的终极破坏兵器。

因为是靠时空来推动的武器,就算用在三次元中无法对付的目标上也能产生效果──包括现在位于边境深处,逐渐扩大的那个不明扭曲空间。

(使用过去的遗产来埋葬过去的遗产──真是讽刺啊)

WHD在「大战」前的旧世界就已经存在了。不过仅限于理论部分,并没有实际使用。也就是说,还未将其实际投入战争时,战争就已经结束了。就如同被他们定为假想目标的超巨大陆上战舰「墓碑」一样。

(别太过投入而硬撑喔!)

(我不得不那么做。毕竟「墓碑」不知何时会脱离零度空间,出现在这个世界。)

(正因为如此,使用WHD必须要一发致命──这就像是一种「暗杀」行动,机会就仅有一次。)

(这是当然的。净眼机,你也要谨慎行事,不要错失良机。)

(谢谢你的忠告。)

通讯中断。菲拉梅丽奇再度叹息,随即挺直身子,以丝毫看不出疲态的步伐离开中枢管制室。

──有东西朝这里渐渐落下灼热的炙热的光球挖掘着大地、燃烧着空气。它否定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不,连自己出生这件事都加以否定,凶暴地憎恶着自己的一切,恐惧着畏缩着。

(消失吧!给我消失!)

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渗出油汗,恐怖与战悚的火炎侵蚀到精神的底部,令它不分青红皂白地挥舞着武器。

从向上窜升的火焰中,映照出的并不是该杀的敌人,而是歪斜扭曲的自己。原来一直以来,自己恐惧的都是自己的影子,更被自己的脚步声所追赶。

地狱之火阴挡在前。它环视四周,没有可以逃离的地方。绝望及痛苦仿佛要冻结灵魂般纠缠着,它再度发出阵阵尖叫,就算这样会喊破喉咙、喷出鲜血,它也无法阻止自己脱轨的行径。

──不要杀我!不是不是我的错!不要再责怪我了!

「火乃香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火乃香猛然坐起身子。

「什么──痛!」

火乃香泪眼汪汪地压住自己的额头。因为过于慌张,她在起身时撞到简易床上的导管。虽然她一直很小心,但偶尔仍会发生这种事,看来更改车舱的配置是当务之急。

在车舱的紧急照明灯下,浮现一张担心的脸孔。金色的头发、淡绿色的眼睛衬托出色素稀少的白皙肌肤。名为伊库斯的青年俯视着火乃香,担心地问道:

「你还好吗?」

「没事。因为我有闪开──只有稍微擦伤而已。」

「什么?──不,我不是问你那个。」

火乃香从置物柜中拿出一个小随身镜,仔细观察撞到的地方。

「一直撞到同一个地方,不知道皮会不会变得比较厚喔?」

「我没什么意见。」

「对了!野留爷曾说过,只要集中精神就可以克服疼痛,但一点都没有用嘛」

一边发着牢骚,火乃香突然感受到头带及上衣的重量,两都湿透了,紧紧贴在火乃香的皮肤上。

「哇──我留了好多汗!」

火乃香走到车舱后方,拉下帘子、隔开房间,留下「不准看」这句话后,马上着手换掉湿透的衣服。

「火乃香小姐。」

「──结果你还是又加上『小姐』两个字啊?唉,算了,这样也比较像你。」

「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一张呆愣的脸从帘子后面探出来。

「为什么这么问?」

『就跟往常一样。』

回答的是人工智慧体。不管多晚,他都不会做相当于人类「睡眠」的事。

「跟往常一样是指?」

青年歪头问道。

『她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情况就跟你刚刚看到的一样。』

「每天晚上?」

火乃香慌张地连忙从帘子后面跑出来。虽然换了衣服,但跟原本的打扮差不多,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波奇!」

『我只是在叙述事实。有什么不对吗?』

「那种事,就算不说也没关系吧!」

「那个」

青年战战兢兢地开口:

「就算波奇不说,但只要接下来在同一辆车里生活,也迟早会知道的」

「──啊」

火乃香尴尬地看着青年,似乎还没有习惯他在这里的这件事实。

「可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喔!是真的,没骗你们!人都会有睡不好的夜晚嘛!」

「但是每天晚上都这样,就不太寻常了。」

一直被青年盯着看,火乃香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发现在自己的内心中存在两种矛盾的要素,一个是因青年在一旁而缓和的压力,另外一个则是僵硬不能动弹的心。她虽然掌握这两种感受,却无法理解其中原由。

「要不要坐下来聊聊?」

青年露出沉稳的微笑。虽然很久不见了,他却陷入一种未曾离开过的错觉。这辆战车可以说是火乃香的家,然而现在位于车舱的她,却像个被招待的客人般拘谨。如果要描写得更真实的话,可以说是全身僵硬。

在昏暗的紧急照明灯下,两人面对面坐在狭小的车舱中,即将促膝的距离让火乃香愈来愈僵硬。

「要聊什么?如果是有关我的身体的话──」

「虽然那也是要问的部分,不过」

青年重新换了个表情说道:

「我才刚回来,还没有好好跟你打声招呼呢。」

──在与袭击白芙的暗杀部队交战之后,火乃香等人为了找寻安全的夜宿地点开始移动。虽然跟青年说明大略的状况,但因为之后又起了点小纷争,但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打招呼会不会太迟啊?」

「就像之前所说的,我将会暂时留在这里一阵子。会留多久,现在还不清楚。」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不安:

「也就是说你总有一天会离开吗?」

「总有一天。」

伊库斯仍旧保持着微笑,那是让看到他的人都会感到安心的表情。

「不会那么快离开的,这里还有我必须继续观察的东西。火乃香小姐,希望你跟波奇能带我一起同行。」

「去哪里?」

「到很多很多地方去,所有你知道的地方、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必须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火乃香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眼前的青年为什么现在会跟自己在一起呢?他说想要到很多很多的地方去,可是依他的力量,就算不倚靠沙漠战车,应该也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才是。

然而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火乃香并没有脱口问出。因为总觉得如果问了,或许他就会离开──她的内心产生如此动摇的情绪。两人能像这样相遇,可以说是近似奇迹般的偶然,她心里十分清楚这点。

──因为这个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呐。」

「怎么了?」

「你时机抓得真差。」

「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有人跟我同行吧?如果你不是在今晚来找我就好了。」

『真是的,不是有个蠢蛋一直很担心,还在沙漠的正中央干等吗?』

「可恶,谁叫你说话啊!」

火乃香突然想钻个洞躲进去。一瞬间认真地思考,是否要到白芙的吉普车借住──但从另一方面来想,那样做似乎更危险。

「是这样吗?」

「不不是啦!我啊,只是──」

「只是?」

「只是喜欢在沙漠中发呆而已啦!」

好不容易换了衣服,火乃香又满身大汗。她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床铺。

「不好好睡一觉不行──波奇,请好好帮我注意老师唷!」

『不用你说,我也会注意。』

正要躺下的火乃香,听到青年的声音后停下动作。

「我会选择在今晚回来,是有理由的。」

「──是什么理由?」

「实在很难说出口」

火乃香从伊库斯的口气中听出隐情,重新面向他。

「现在折返──是不可能的,对吧?」

「你这是什么蠢话──」

火乃香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青年的脸上看不见一贯的微笑。他用认真的表情注视着火乃香。

──好啊!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我就做我该做的事!因为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出生的嘛!对吧?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认为我做错了!绝对不会──!

『确认带磁地层,方向没错。』

钻入地底的探测机找到沙龙移动的痕迹──波奇如此报告。

『不过磁性弱了很多,大概在两、三天内就会消失。怎么办?』

「没问题。」

火乃香用靴子前端玩弄着脚边的沙子,同时回答:

「我知道方向。」

她将手放在额头上,稍为抬头仰望白云缭绕的苍穹。大概是因为这一带的气候因素,虽然快到中午了,但风仍旧有些凉意,火乃香很难得地在坦克背心外加上一件薄夹克。

『你知道意思是指?』

火乃香没回应,她左手拿刀、右手穴在夹克口袋里,朝离战车稍有距离的沙丘走去。

『你要去哪里?』

「嗯散步。」

通常此时两人都会一来一往的斗嘴,但不知为何,这次波奇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目送火乃香。

「她好像有点怪怪的。」

伊库斯站在战车旁。

「不太像她。」

「哦所以你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的她吗?」

白芙坐在吉普车的引擎盖上,用冷淡的视线注视青年。虽然说不上充满敌意,但眼神中也不带任何好感。不过在她看到伊库斯的微笑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失措。

「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别随便跟我搭话,我还没有相信你!」

──与伊库斯初次见面的夜晚,当火乃香正打算为彼此介绍时,白芙却当着她的面拔枪指向青年。她丝毫不顾不知所措的火乃香,这样说道:

(你很奇怪,不是吗?这附近并没有任何城镇,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的交通工具又在哪里?)

(那个──)

在伊库斯回答前,少女就穴话进来:

(他不是坏人,我可以保证!他可以说是跟我签了长期契约的客人,是之前就认识的人,至少跟刚才那些人没关系!)

看到火乃香拼命地解释,白芙不得不放弃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在那之后过了几天,白芙顽固的态度仍然不变。

「因为那孩子似乎完全信任你,所以我也只好闷不吭声。」

「看来你很相信她呢。」

白芙又开始动摇,这次是跟伊库斯说话的内容有关。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相信任何人,至今为止她都未曾有过这种生存方式。从某种角度来看,就是因为她不信任任何人才能够存活下来。

「波奇。」

白芙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动摇,而呼喊人工智慧体:

「可以让我们这时的谈话别传到火乃香那里吗?」

『──无线电的模式已经切换好了,火乃香不会听到,怎么了?』

「这只是我的直觉」

白芙意识到伊库斯的视线,继续说下去:

「那孩子是第一次砍人吗?」

「──咦?」

白芙的话似乎出乎伊库斯的意料之外。对于他的反应,白芙心中浮现些许的快感。

『不,并不是第一次。』

「我的表达方式似乎不够清楚。难道她不是第一次砍人致死吗?」

波奇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

『没错,据我所知,火乃香并没有用刀杀过人除了那晚。』

「果然如此。」

白芙早就察觉到了。火乃香那晚的异常是因为她斩杀活生生的人类后,精神受到冲击造成的。而且,看样子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平复。

「──真是个傻孩子!」

她丢下这句话后就往火乃香的方向追去,并吩咐伊库斯跟波奇绝对不可以跟来。

火乃香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而转过身来,发现是白芙后咧嘴而笑:

「老师,有什么事吗?」

「有事的应该是你吧!」

白芙的话中带刺──更正确的说法是,语气中似乎带有敌意,令火乃香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认为白芙应该不是会那样说话的女性。她平常是个连开口都嫌麻烦,说话像在叹息般慢吞吞的人。

总而言之,她是个不适合说出如此激动话语的女子,因为她就连在迎击伺机杀害自己的暗杀集团时──就连死亡当前的那个瞬间,她的精神上似乎都没有任何动摇。

「你知道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那家伙是」

「就是那个男的!呆呆的,一直傻笑,真实身分不明的那家伙!」

火乃香面露苦笑。虽然白芙说的有些夸张,但也确实点出伊库斯的要素。看来白芙在说他人坏话这点可是一流的。

「『不太像她』那家伙说了这种话!『不太像她』──哼!为什么那种家伙有权利说出这种话?」

「竟然称他是『那种家伙』他正看着这边耶。」

「那又怎么样?先不论你是怎么想的,我才不管那种家伙!」

白芙焦躁地踹着地上的沙。看到眼前的景象,火乃香感到很不可思议。

「老师,你该不会」

「什么啦?」

如果说出什么无聊的话,我就掐死你──白芙的视线就像是要说出这番话一般。火乃香巧妙地避开那样的视线后说道:

「讨厌男人吗?」

「最讨厌了!」

火乃香就像终于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般,松了一口气。

「那家伙不是坏人啦!虽然有点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但绝对不是个奇怪的人──」

「我才不管那家伙怎样!」

明明是自己引起的话题,却还说出这样的话白芙似乎有着故意引人发怒的个性,但不知为何,火乃香就是无法对她生气。

火乃香头带的下方、额头的正中央有一点点刺痛,跟这阵子老是感觉到的疼痛是不一样的感觉。

──不,或许是同一种感觉也不一定。

火乃香如此思量着。她感觉得到白芙的想法,但无法用语言具体表现出来,就只是看到白芙心中所怀抱想法的「颜色」。那代表了着急跟──哀伤?总之是错综复杂的感情。只要感受到她这份心情,就绝对无法真的恨她──火乃香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藏于胸口的这份不安又到底代表着什么?那也是某个人的思绪所引起的振动吗?火乃香现在可以笃定,有个人就在已经可以锁定的目的地里,并持续呼唤着她──呼唤着火乃香。或许自己打从一开始就发现这点,在胸口产生不安及感受到额头疼痛的更久之前。

「你很害怕吧?」

火乃香回过神来。

「所以才那么畏缩、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看起来像这样吗?」

「没错,真像个笨蛋!只不过是砍了人──只不过是杀了人而已,有什么好情绪低落的?就算你没有下手,我也会那么做!不是杀人就是被杀,那就是这样的世界,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白芙气势汹汹地长篇大论,在她面前的火乃香只是一味保持沉默,无意识地重复将右手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来又放进去的动作。

「你仔细想想,一开始攻击那个男的是我,置他于死地的也是我。我之前杀过很多人,接下来也会杀很多人,因为我是杀手,我就是用这种最烂的方式活过来的。」

「别那么说」

「什么?这下是同情我了吗?别开玩笑了!如果你知道我过去做过什么事,你一定会后悔的!『早知道就不要救她了』、『这样的女人看着她去死就好了』──你心里一定会这么想的!」

白芙就像是匹脱缰的野马般一股脑儿地把话都说了出来。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呢?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看到眼前的少女,就有种莫名冷静不下来的感觉。每当看到她澄澈黑瞳发出的光芒,以及嘴角浮现的微笑──内心的某处就会阵阵抽痛。

「还是说,你已经后悔了?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低落的啊!我不请自来,又花了你不少精力──嗯,会被讨厌也是当然的。」

「才不是呢!」

火乃香停顿了一瞬间,似乎在搜索合适的字眼:

「我才没有后悔!我用这把刀砍过无数的东西,他并不是第一个。我砍过机甲蚁、砍过晰蝎──还有自动步兵。」

白芙将细长的双眼稍稍眯了起来。砍过自动步兵──也就是说,她曾跟身为「THETHIRD」手下的边境查察军起过争执?看来眼前这个娇小的十七岁少女,有着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严酷经历。

「每一次我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我从来没有因为好玩而出过刀,就像老师所说的一样,因为不想死、因为不想被杀,所以才拔刀。」

火乃香紧盯着从口袋中拿出来的右掌。

「但那手感还残留着只要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就会不舒服而作呕──不过这样很奇怪。是因为对方是人类吗?明明应该不论对手是什么都该一视同仁的只要我自己的动机没有改变,明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应该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白芙恍然大悟。火乃香并非因为斩杀人类这种伦理上的是非而煎熬,而是思考着她自己的内心世界──思索着对于她所处世界的一切,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

「我是不是个伪善者啊?」

少女黯然低语着。曾是暗杀者的女子看到她这副模样,往沙上吐了一口口水。

「真无聊。」

「──什么?」

「不要跟我说这种谁都说得出来的话!拜托你了就当是我求求你,请别让我失望好不好?」

火乃香猜测她话中的真意。眼前的女子,为何露出如此无可奈何的表情呢?是因为害怕期待落空吗?

「老师」

「别再叫我老师了!我并不是个可以教导别人什么的优秀之人。但除了那之外,我什么都可以做唷!不管是多么肮脏的事──!」

一刹那,白芙的左手伸向腰后方。能看得清她这个动作的人类,在边境屈指可数。她将枪口对准火乃香,从拔枪到射击只过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如果使用的是专用的枪及枪套,恐怕还会更迅速──!

铿────

──受到撞击的刀鞘发出声响。

自动的枪口并没有再次瞄准火乃香,而是停在瞄准斜前方地面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真可惜。」

从白芙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嗓音。刀刃在她颈动脉的数公厘前划过。两人就保持这个距离,一动也不动。

「你比我还快」

──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火乃香也在白芙拔枪的瞬间开始动作。面对超越人类极限的射击速度,少女以更加惊人的速度抽刀。大概只有神的眼睛才看得清这一切吧。

在位于有段距离外的旁观者面前,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请问。」

「我只要稍稍将枪口往上就可以开枪,但是你在这种将手伸到最长的情况下,要怎么对付我呢?」

火乃香的嘴巴动了,露出笑容:

「──要试试看吗?」

她只说了这句话。没有任何的杀气及威胁,白芙却因为感到一股颤悚而害怕──这是她的生存本能所发出的警告。

「还是不了,生命可是很珍贵的。」

白芙缓缓收起枪,同时火乃香也将刀收回鞘里。

「呐,要不要赤手空拳打看看?」

「咦?」

此时白芙已经脱下战斗背心,也解下挂着换装武器的背带,丢在地上──

「开始吧!」

语毕,白芙如滑行般前进,当火乃香回过神时,她已近在眼前,动作是如此流畅!

「喝!」

火乃香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白芙随着吼叫声使出的贯手(注:属于武术中掌击的一种),自己也丢下刀──

「老师?」

「来吧,我不会放水的!」

白芙的四肢优雅地移动着。很迅速,确实很迅速,但动作本身看起来却相当悠闲。在画圆的动作中,不断地运用手脚施出连续攻击。

「呼!」

白芙短促地呼吸,柔软地起舞。火乃香不知道她属于哪一个流派,只知道她运用身体的方式绝对非一般的水准,拔枪射击的技巧也是如此。

「怎么了?」

受到白芙的连续攻击,火乃香甚至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光是闪躲就耗费大部分的精力。全身上下都经过锻炼,拥有超凡拔刀术的少女,难道赤手空拳就心余力绌了吗?

打从第一次看到白芙的时候,火乃香就对她的动作印象深刻。对于她轻松的呼吸和走路的步调,门外汉是不会理解的。这是同样习武之人──而且具备一定水准的人才能理解到,她的呼吸和步伐和一般人有着很细微却明显的差异。

「来打我啊!」

从肘击到内勾拳、连续踢腿,甚至使出柔道中扫腿的招式,白芙保持节奏感出招,毫无停滞。原本中途动作看似停了下来,然而她却又换了个招式动作起来;但那也不过是假动作,她从预想不到的角度又展开下一波攻击。

而且她连击的速度每一发都不一样。缓慢地低身回转侧踢,在即将命中之时突然加快,眼睛根本就无法习惯白芙的动作。

白芙原本就比火乃香还高,所以攻击的范围也比较大。平常拿着刀可以轻易够到的距离,在手无寸铁的状态下,彼此间像是隔着无限的绝望距离。

「呃!」

无论是谁看来,自己都占上风,但白芙却感到焦躁,因为火乃香完全不反击。不仅如此,火乃香甚至完全不防御,只是一味地接受攻击、反弹──她甚至完全没有使用最低限度的必要防御动作。

──打不到,所有的招式都在最后一刻被闪过了。

白芙变得面无表情,一股作气提升连击的速度,如果对手是一般人的话,白芙可以轻松地连续杀掉十几个人。实际上,白芙也曾经使用过这个招数,但当时并没有像现在一样认真。

没错──白芙是认真的。虽然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孩在打架,但实际上,这已经是事关生死的决斗了。

「────!」

无声的吆喝、毫不隐藏的杀气,少女一定也感受到了,然而却不还手。是无法出手吗?果然白芙还是占上风吗?

说实话,白芙并不是以打到火乃香为目的。直接攻击是无法对她造成致命伤的,这点白芙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要让眼前这种人毙命必须巧妙地设下陷阱,而且是可以当场致命的强力陷阱。

白芙冒了冷汗。虽然她知道少女正依自己的计算移动,心理上却陷入恐慌。

──赢不了。

在压倒性的失败感中,白芙使出最后的一击,施展贯手朝火乃香喉头刺去。当然这也没有命中。当看到少女的身体垂直向下闪过的那一刹那,白芙感到胸口有一股微妙的冲击感──火乃香用手肘轻轻地撞了自己的胸口,她凭感觉就知道了。

「──呼。」

白芙剧烈地喘气,慢慢松懈下来后,拨了一下头发。

「流了好多汗啊」

「老师」

「嗯,你还这么有精神的话,我就不需要担心了。」

白芙捡起地上的背心及背带,走下沙丘。她察觉到后方少女的视线,盯得她的背都阵阵发麻。

白芙正准备回到吉普车的驾驶座时,看着这一切的青年担心地开口:

「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白芙没有回应,只是从吉普车里拿出水壶将水倒进杯子里,然后大口喝下,站着连续喝完两杯后才说:

「──那孩子是怪物。」

又过了数日。

因为沙龙暴走造成的沙层带磁现象已经几乎消失了。沙漠战车及吉普车毫无指标地在边境深处奔驰,而引导着这个调查队的东西只有一个──

指示着行进方向的并不是已束手无策的波奇,而是火乃香。对于火乃香毫无根据的说法,波奇跟伊库斯却欣然接受,白芙实在难以理解这个状况。暂且不管青年,就连最重视理论性的人工智慧体竟然都会依照火乃香的指示前进。就算这是出自于对伙伴的信赖,白芙也无法接受。

但是──

当「那个」进入视野的时候,她就领悟到少女讲的话是正确的。眼前千真万确就是他们该调查的对象。那样东西毫无道理的绝对存在感。让人不得不无条件相信,自己就是为了它而来的。

「那是」

注视前方的白芙一时间哑口无言,因为在她脑中并不存在足以描述面前景象的辞汇。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就只是一个巨大的乳白色半球形体,相当突兀地座落在沙漠之中。<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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