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爱尔梅雅的喉咙深处发出尖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其中一人之外,恐怕没人能够理解。
是魔法!敌人使用幻影魔法藏了起来史托甘高呼。
但这句话毋宁让男人们更加混乱。史托甘或许有军旅经验,不过其他人都是外行人,即使听见室内有隐形的敌人,也不可能冷静应变。
哇啊啊啊啊啊?!男人们边叫边挥动武器。
他们当然并未布阵,只是对着看不见的敌人胡乱砍杀。结果其中两人不慎砍中对方,在地面蹲下,其余三人则不知如何是好,拼命东逃西窜。
哼史托甘蹙眉奔向爱尔梅雅。
他的手既已抽出短剑,大概是打算将她当成人质突围。敌方既然先杀死克洛福特,就是认定爱尔梅雅目前仍有救援价值,所以只要用短剑抵住她的脖子,隐形敌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尤其是要花时间念诵咒语的魔导士。
可是
再三步便能抵达爱尔梅雅。
就在那个位置,史托甘的脖子忽地冒出一条线。
下颚下方无声划出的红线,瞬间扩大成一道开口,从中喷出大量鲜血。
爱尔梅雅忍不住转头伏下。
但大量的血液并未落在她身上,反而在空中停止,仿佛撞上一道凹凸不平的墙,沿着墙面流下。沾满血液的隐形墙壁不久开始浮现色彩,形成一个轮廓。
那是人类。
是一名矮小男子,穿着一套服贴合身的黑色装束。他想必就是使用幻影系魔法藏匿于室内的魔导士,右手握着刚才割开史托甘咽喉的短剑。
惊吓、恐惧及愤怒瞬间浮现各种表情,史托甘向前踏出一步,接着终于力竭。他靠着那名身穿黑衣的魔导士男子倒下,就这么一路滑落地面。
啊啊爱尔梅雅早已无语。
只剩被恐惧压抑的呻吟从唇间逸出。
史托甘就在少女眼前成为无法言语的尸体,倒地不起。
太过简单早的死法,实在教人难以相信,好端端一个人的人生居然就这样归零。
啊啊啊铠甲上绑着红布的骑士们踹开房门,蜂拥而入。
那是绯红骑士。
刚才的惨叫与脚步声,果然是他们镇压反叛军的声音。
利用魔法隐形的魔导士先行潜入,确认爱尔梅雅平安无事再以某种方式通知主要军队,进行攻坚。
呜哇哇哇哇哇!!没受伤的三人发出掺杂悲鸣的声音抵抗,但终究不是骑士的敌手。三人甚至来不及出手报仇,就被骑士一剑打落武器,再反手划开胸口与腹部,当场倒地不起。
另外两名刚才不慎误伤彼此的伙伴当场抛下武器投降,可是骑士们的长剑仍从他们头顶无情挥落。骑士们想来是受命杀死所有的人,挥剑动作毫不犹豫,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执行某种单调的作业,淡淡地给予反叛军的男人们致命一击。
鲜血飞沫在地板绘出异样的图案。
啊啊啊啊啊
爱尔梅雅忘了闭上眼,也忘了转开目光只是错愕地凝视那幅光景。
这个现实的杀戮战场与她迄今生存的世界判若天渊,对于一直活在贵族社会,由旁人细心呵护培育的她,那幅景象甚至极度缺乏真实感。
倒卧在地的数具尸体。
大量喷溅的微温鲜血。
人类惨遭杀害后,就会成为肉块、沦为物体她实在无法相信在自己生存的世界背后,居然同时存在这种现实。理论上明白,感情上却拒绝理解。
爱尔梅雅错愕地
我
错愕地望着史托甘的遗骸。
这已不是人类。
只是物体,没有意志的肉。
那么
我
那么爱尔梅雅自己又如何?
她自己又与这个物体有多少差异?
我!爱尔梅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她这种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如今不可能有什么该说的话。
只有恐惧、只有憎恶、只有焦躁。
但她不知如何将这些感情化为形体。
她只能在既定模式下进行固定的反应。
所以
小姐.您有没有受伤?挡在她前面的魔导士回头问道。
注视那张一半沾着黏稠血液的爽朗笑脸爱尔梅雅失去了意识。
※※※※※
静谧的月光透窗射入室内。
爱尔梅雅回想着两年前的往事,紧咬下唇。
我
回想起来,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察觉出自己内心逐渐膨胀的朦胧疑虑。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在那之后的人生肯定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她与巴路提力克莱邦国王举行盛大的婚礼,成为这个强大的莱邦王国的王妃。因为接受过彻底的王妃教育,她成功扮演了理想的王妃。那个教育之中或许也有配合巴路提力克的喜好她顺利成为宠妃,不到半年就怀了国王的子嗣。
然而
我
爱尔梅雅转向月光照亮的窗畔。
那里放着一张小床。
那张床真的非常小,大人横躺的话,下半身还会凸出床外,尺寸约莫只有普通床铺的一半,但对两个婴儿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床上有两个金发婴儿并排而眠。
那是爱尔梅雅昨天刚产下的双胞胎。
一个是男孩。
一个是女孩。
两人都一脸安适地酣睡。
爱尔梅雅站起,走向那张床。
可爱极了。
爱尔梅雅真的如此认为。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但就算扣除这个理由,这对双胞胎仍具有让人见了都不禁微笑的娇憨。
抑或者婴儿原本就是这种生物。
刚出生的脆弱生命。
极度脆弱、不自由、不完全。
然而正因如此,人们才会一看见婴儿就忍不住想庇护他们。没有任何心眼、企图的婴儿们来到这个世界,人们在他们的纯粹中看见生命的原形。单纯地活在世上他们教导大人们何谓生存的喜悦。
可是
啊啊爱尔梅雅将手伸向右边的婴儿女孩。
这孩子将被处死。
恐怕在数天之内就会被处死,所有人都处心积虑地想办法毁灭这孩子的性命,打算将刚出生不久的生命推回湿冷幽暗的虚无深渊。
因为堪称绝对的圣葛林德神谕,断定她是毁灭世界的剧毒。
王室已开始商讨如何杀死这位无名公主,八成会派遣琥珀骑士(AmberKnight)的某位成员执行这项任务。
她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力量。
我
爱尔梅雅的女儿。
她甚至未曾被亲生父亲拥抱,就将面临死亡的命运。
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要是这么问的话,大概所有人都会得意洋洋地回答等她做了就来不及了。因为这孩子是毁灭世界的剧毒,所以必须在她犯下大错前杀死她。
这孩子即将被处死。
因为神明如此期望。
而大多数的人们亦如此期望。
可是
我
她忽然又想起那时的男人史托甘的那席话。
没有半个人将你视为人类,所有人都只把你当成赌博游戏的纸牌。
人类轻易就能抛弃人类。
人类轻易就能沦为物体、被视为物体。
一如变成尸体的史托甘他们,一如为了带给布尔嘉特公爵家安泰而培育的爱尔梅雅,另外也一如被断定是毁灭世界的剧毒的这孩子。
谁都不将这孩子视为人类。
宛如丢弃不要的纸牌,想杀死这孩子。
不知何时将引发灾祸基于这个理由掠夺这孩子的未来。
而爱尔梅雅身为国王的妻子、布尔嘉特公爵的女儿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牺牲。
爱尔梅雅一直遵照他人的吩咐而活。
她只晓得那种生存方式,只能这么做。即使感到不对劲,即使心有不满,她也无力反抗。痛苦也好、悲伤也罢,她都只能乖乖遵循他人决定的命运。
像是没有意志的傀儡。
可是
我
莱邦国王巴路提力克的妻子。
布尔嘉特公爵家的女儿。
不断反复执行的绝对定义。
可是爱尔梅雅寻思。
真的是这样吗?
自己当真只是这样的人类吗?难道就不能有其他角色吗?
例如
我
是母亲,她是这孩子的母亲。不论别人怎么说,这不都是无法扭曲的事实吗?
既然如此。
国王妻子不能做的事、公爵女儿不能做的事,母亲就应该做得到吧?不是还有只有她做得到,只有她能替这孩子做的事吗?
克蕾尔。
请问有何吩咐?一直守在房间角落的侍女抬头问道。
爱尔梅雅目光依然望着床上的婴儿静静地说:你立刻替我联络凯洛儿卡苏鲁。
咦?侍女发出诧异的惊呼。
她并非没听过爱尔梅雅讲的那个名字,那人是宫廷乐手荷丽叶德卡苏鲁的女儿,也是宫廷魔导士团翡翠法阵(JadeCircuit)成立至今的头号天才魔导士,更是爱尔梅雅王妃的闺中密友,侍女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不明白王妃为何此时要提起那个名字因此感到困惑。
您到底是
拜托你快点!爱尔梅雅略显强硬地说。
侍女沉默片刻,看看王妃,又看看床铺
莫非
拜托!爱尔梅雅不断重复道:拜托!
她已别无他法。
软弱的自己无力改变现状,她没有力量反抗丈夫与重臣,守护亲生女儿。就算出声反对,对方也充耳不闻。众人渴望的王妃终究只是负责生育子嗣的女人,而不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女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