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穿上冰靴站在冰上的时候。
脚底滑溜不稳的感觉让我兴奋莫名,从脚底传来的冷冽空气让我感觉十分新鲜。
我战战兢兢地把右脚向前方伸出,然后缓慢将重心移到右脚上,我试着用双手保持平衡,并且将左脚也向前滑去,此时右脚居然随着我的动作滑了回来,但是我的身体仍稍稍前进了些。
我再次伸出右脚,然后再伸出左脚,交互伸出的小小冰刀让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前进,除了自己的步伐外,自动开始在冰上滑动的冰刀更增加了我的移动距离,这种仿佛某种自动机关的感觉让我觉得十分新鲜。
我一时得意忘形想尝试加快速度,于是
我摔跤了,而且是重重地摔在冰面上,冰面远比我想像中来得坚硬,屁股好痛。
当时我还只是个4岁的小女孩,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会放声大哭,可是
我脸上浮现的,却是笑容。
因为憧憬姐姐耀眼的身影而首次来到滑冰场的冰上,仅仅不到1分钟的时间。
小女孩的心便被冰的魔力掳获。
并且在一年后
※※※※※
我迷路了
从未见过的街景、陌生的声音,无论是哪个方向都看不见山丘之类的景物。
就连在路上来往的行人,感觉都像是与自己不同的人种,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强忍住哭泣的冲动,毫无头绪地在街上游荡。
我穿着深蓝色夹克搭配红色格纹裙这样一身平常鲜少穿出门的外出服,搭上前往东京的新干线那是不久之前的事。
我不该来的
没过多久,我的脑海中便尽是这种后悔的想法。
我想家、我好想回家
「你迷路了吗?」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闯入我的意识中打散了情绪,让我的泪腺免于溃堤。
我发现一个外表看来似乎十分调皮的小鬼正低头看着我。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双手则穴在蓝色吊带裤的大口袋里,虽然对方应该比我年长,但是小鬼仍旧是个小鬼,而且
「才没有!」
他就是那种我最不愿意在他面前承认自己迷路的类型。
「如果你不知道路的话」
「我才没有迷路!」
当时在我心中的世界,就是只要这样激动地否定,对方就会相信。
「是吗?那么,你想去哪里呢?」
「不关你的事。」
「你果然迷路了吧。」
「就说不是了嘛!」
我心中的世界开始瓦解,为什么我迷路的事偏偏会被这种小鬼看穿呢?
我生气地迈开步伐打算离开,而看见了这么做那个小鬼也跟了上来。
「你走开啦!真麻烦!」
我使劲地瞪着他、努力地虚张声势,但是我心中的想法却和我的行为完全相反。
因为我难得碰见一个愿意和我交谈的对象,要是他走掉,我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要,我想待在哪里是我的自由。」
「蠢毙了!随便你!」
真没想到我的固执竟然会如此干脆地向现实让步,毕竟一个人被丢在异乡的恐惧对当时年幼的我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那就随便我啰。」
如果是平时,他这样的态度应该会让我相当不高兴,但是现在
「真蠢」
他那句话不知让我有多么放心。
※※※※※
在我出生时,老姐就已经在东京生活了,她一年中只有回长野的老家一、两次,而每当老姐回来时,爸爸或妈妈就会这样告诉我。
她叫鹤纱,是你的姐姐喔。
我没有任何感觉,在我幼小的心里甚至根本没有所谓姐姐的概念。
直到我4岁时。
在长野当地的滑冰场举办了一场少年组的比赛,我以观众的身份去观赏比赛,当时我连规则都还不懂。
在众多选手当中,有一名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选手,她以压倒性的速度在冰面上奔驰、跳跃,她身上轻柔飘逸的可爱服装看起来十分漂亮
透过白色的冰面,我第一次认识了我的姐姐樱野鹤纱。
没过多久,我就向妈妈说我也想那么做,我想做和姐姐一样的事。
虽然当时的我,还无从得知我这个决定代表了什么。
※※※※※
我徘徊在东京街头,努力寻找符合自己想像的建筑,而那个小鬼则跟在离我不到几步的距离,我不时确认他是否还跟在我附近,有时甚至还露出嫌他碍事的眼神、瞪他几眼。
三月下旬的天气还相当寒冷,我从长野出发时天空还飘着雪。
但是,那小鬼却按下自动贩卖机冷饮区的按钮。
「你想喝果汁吗?」
「不想。」
当我不假思索地否决那小鬼的询问后,才察觉到自己口渴了,虽然心中后悔,但是也已经太迟了,我当然没有表现出来。
我在百货公司里和带我过来的妈妈走散了。
这是一切的起因。
原本只要待在百货公司里就能解决的问题,那时我的心中却闪过了某个念头让我决定走出百货公司,因为妈妈只顾着自己买东西、使我陷入迷路风险的举动让我不禁生起气来。
我听妈妈说过目的地的方向,而且妈妈也说距离没有多远,既然那样我就自己先跑过去,让妈妈担心一下吧,让妈妈担心一下也好。
如此轻率的想法让我独自踏入未知的世界,我仅凭着自己的反抗心与些微的冒险心便展开行动,但是没过多久,那些念头便只剩下后悔。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连怎么走回百货公司都不知道了。
虽然我跟着脑海中约略有印象的地方埋头乱逛,但是即使我走过的距离远多于出发时所走的,仍旧找不到原先离开的百货公司,最后,只有大批陌生的建筑冰冷地俯瞰着我,而东京的人群则在我身边不停来来往往地经过,看来似乎十分忙碌。
我根本无法主动出声叫住身边的人,一方面是因为害怕,一方面则是觉得丢脸。
「喂、那条路你刚才走过啰。」
而这个小鬼就是第一个跟那样的我说话的人。
「不要你管!」
我在十字路口这么说道同时把原本打算转向左边的脚步转向了右边。
「你是从哪里来的?」
「长野。」
「你其实迷路了吧。」
被识破了!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那小鬼得意的表情,再度点燃了我的反抗意识。
「我就知道多半是那样」
「我是来东京观光的啦!」
「在这种都是商业大楼的路上,应该没什么好观赏的吧。」
「要你管!我就是喜欢逛这里!」
就算我只有5岁,也稍微能了解到我已经被看穿了,然而究竟是什么理由让我如此固执,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
我迷路了,帮我这种话我怎么样也不愿意说出口。
就算赌气,我也要找到。
找到那间名字听起来像「圣诞大拍卖」的滑冰场。
※※※※※
我母亲的名字叫做樱野魅衣。
她是出生在富裕家庭四兄妹中的幺女,也是四兄妹中唯一的女孩。
母亲曾在大学时代加入登山社,并且认识了同样出生于名门家庭的野村少爷。
虽然母亲在26岁时结婚,但是在婚后母亲仍继续冠着樱野的姓;不只野村家、就连樱野家也经常针对这件事情批评母亲的做法,然而母亲并未把那些批评听进耳里。
隔年,长女鹤纱出生。
母亲看出女儿与生俱来的滑冰才能及热情,于是从几个选项当中,挑中了当时还很年轻的高岛优司教练,于是,5岁前往东京的樱野鹤纱便开始以天才少女的身份走上她的花式滑冰明星之路。
鹤纱出生七年后,次女诞生。不用说,那就是我。
因为崇拜姐姐滑冰的姿态,我在长野当地的滑冰场学习了一年之后,教导老姐的高岛优司教练也来到长野迎接身为鹤纱妹妹的我。
母亲爽快地同意了教练的要求。花式滑冰的学费与其他运动相较之下格外昂贵,如果姐姐和我两人都要学习滑冰,费用更是惊人,我们之所以能够同时学习滑冰,自然是拜家境富裕所赐。
但是,女儿陆续被送往东京的这个情形,也使得母亲成为众所指摘的焦点,不只樱野家及父亲那边的野村家,连身为母亲配偶的父亲也无法认同这个决定。
她把女儿当麻烦赶走了,许多人都对母亲如此批评道。
或许只有我和老姐深信这并非事实。
双亲的感情从这时开始便不断恶化,最后,他们终于在我8岁时离婚。
因此,母亲也正式展开她的登山活动,随着征服的山岳难度逐渐增加,母亲的登山行为也远远超越了兴趣的范畴,成为母亲人生的一部分。
※※※※※
「咦?你怎么没去练习?」
一名看似那小鬼的母亲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时间还没到啦。」
「是吗?那么这位女孩是?」
被大人那样低头打量,我也只好认命了,接下来我大概会以迷路小孩的身份被送到「圣诞大拍卖」去吧。
这踏向新天地值得纪念的第一步,竟然会是如此收场,真是难看
「喔、我们是挺合得来的朋友。」
其实并没有特别合得来。
「因为她说自己最近才搬到这边,所以我才带她在这附近到处逛逛。」
「咦?」
这说法让我不禁抬起头看着那小鬼的脸。
「喔?是这样啊,那你可别玩过头啰。」
「知道了啦。」
小鬼的母亲似乎对他的说法不抱任何疑问便离开了。
而我也还愣在原地看着那名大人离开
「你没迷路吧?」
「那、那还用说!」
还是小孩的我又再度燃起斗志,虽然这下又得靠自己去寻找目的地,但是就算是5岁小孩也是有自尊的。
虽然身体应该已经相当疲累,但是我一点都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我转头望向身后,接着又连忙看看四周
「咦?」
那小鬼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我瞬间置身于突然涌现的恐惧当中。
我立刻陷入一团混乱,忍不了多久泪水便从眼眶中滚落,我险些放声大哭,最后总算勉强忍住了这股大哭的冲动,至少这点我得忍住。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就」
我还以为在我找到滑冰场之前他都会一直陪着我的,可是,从来没有人那么说过。
我到这时候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那小鬼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之前我明明一点都不害怕、不寂寞、也没有任何不安,但是现在却
「喔、抱歉、抱歉。」
我立刻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然而我随即又慌张地低下头,别开我那张满是泪水的脸。
「喝吧,你差不多也渴了吧。」
我发现那小鬼两手各拿着一罐果汁。
低头掩饰流泪的我假装揉着眼睛的样子当然,其实我的眼睛根本不痒。
「你怎么啦?」
「没什么。」
很可能全都被他看穿了,无论怎么想,我都不觉得这样能瞒过他。
「你要喝苹果的,还是葡萄的?」
「都可以。」
我始终低着头,继续揉着眼睛,因为我抬头看他的话,被眼泪沾湿的双眼马上就会被他发现。
「那这个给你。」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他递给我的苹果汁,因为我已经渴到难以忍受了。
手掌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我立刻打开瓶盖让苹果汁流进干渴的喉咙内,350毫升的果汁被我一口气喝掉了一半。
「好喝吗?」
我原本打算立刻做出肯定的回应,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似乎太过随便,于是便打消了这么做的念头。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罐装苹果汁这么好喝。
「谢谢。」
这样老实脱口而出的道谢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没什么好谢的啦。」
那小鬼似乎有些害羞地把脸别到一边。
我很快地就把果汁全部喝光
「我的也给你喝吧。」
「咦?」
我仔细一看,他手中握着的是他喝到一半的果汁,他嘴巴碰过的东西,他要给我
「我才不想喝!」
那小鬼看见我如此激动,便有些吃惊地说:
「喂、喂,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我才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