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家庭餐厅之后,虽然神门频频想邀我到其他地方去,不过我却断然地不断拒绝他。要是遇见一之濑学长就糟了,不光是因为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为了早点忘记我在家庭餐厅中的丑态,和神门分开是有必要的。
我不屈不挠的精神终于让神门放弃了,我一个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过时间也才刚过中午。就算现在回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
当我这么想时,我的脚很自然地朝那个地方走去。
和任何地方比起来更能让我安心的店铺。我最喜欢的空间。那是一肩旧书店。我在自己家里附近的车站下车后,便朝着我时常光顾的旧书店走去。穿过了被高耸的墙壁包围的狭窄小巷后,便抵达了几乎和一般老旧的民家没什么差别的店铺,伊丹书店。
「午安。」
我拉开拉门,走进店内。店内一如往常地昏暗又充满霉味。
「欢迎光临。」
店铺深处传来了沙哑的声音。由于这家店在狭窄的空间里摆放了很多高大的书架,视觉死角相当多。所以无法从店铺的入口看见老板身处的最深处。
「是空口同学吗?」
看来老板已经能光凭声音就认出我来了。我一边闪避着书架,一边走进店铺的最深处。
比地板高了一层的地方有榻榻米与书桌,书桌前铺了一张坐垫,一位刚过中年的男性正坐在上头。他正是这家店的老板。
「你很久没来了啊。」
「对不起,老爷爷。不常过来这里露面。」
我对老爷爷低头道歉。
「不、没关系哟。反正来这里也不是你的义务。」
「不过我不偶尔过来这里似乎是不行的。」
我这么说完之后,便伸手触摸着近处的老旧书架。只要一来到这里,就有一种像是回到乡下祖父母家一样不可思议的安心感,甚至让人觉得怀念。
「那么你今天要找什么书呢?」
老爷爷稍微环顾了店内。
「你是来这里买书的吧?」
「不是的。」
「那也就是说,要我像平常一样借给你吧?」
我时常将这家旧书店里的书借回家。不是用买的,而是用借的。我并没有支付租金。我用像是平常人跟朋友借漫画那样的感觉,从伊丹书店借书。我时常做这个在一般人的想法里接近妨碍营业的行为。不过我最近没有做就是了。
「不,我只是来和您稍微聊个天而已。就跟我刚才说过的一样,我不偶尔过来这里似乎是不行的。」
「不行是怎么一回事?你出现了什么成瘾症状吗?」
老爷爷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我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就像那样吧。」
老爷爷请我在椅子上就座。我坐上椅子之后,便像刚才的老爷爷一样,静静地环顾起店内。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应该说我未曾在这家店里看过除了我和老爷爷以外的人类出现。多亏老爷爷居然可以靠这种店来维生呢,我不由得这么想。或许老爷爷早就已经开始靠老人年金过活,这家店只是开兴趣的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因为老爷爷不是为了追求利益而经营这家店,所以就算我从这家店里借书,大概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吧。应该说为了让我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请务必是这样才好。
「你最近没有看些奇怪的书吗?这么说起来」
老爷爷将桌上一本深绿色封面的书拿在手上。我看到那本书时,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你之前在找的书是这本吗?」
我从老爷爷的手上接过那本书。然而那并不是我正在寻找的书。
「不是啊?」
老爷爷从我的表情里察觉到这个事实。
「是的。不过要是您找不到的话,不用继续找下去也没关系。虽然事情还没解决,总之,我会让他们接受的。」
老爷爷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的确,从我刚才所说的话里,应该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吧。不过「夺走我们记忆的不是恶魔,而是名叫神域的组织,我则是那个组织的特派员「这种话,我也不可能对老爷爷说。
「这样啊。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空口同学觉得没关系的话,那就这样吧。」
我认为像这样不会过度拘泥于一件事,是老爷爷最棒的地方。
「那个,老爷爷。」
我在穿着牛仔裤的膝盖上握起了拳头,注视着老爷爷的眼睛。
不管我说了什么样的话,老爷爷都会把它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听。然后为我做出最合适的建议。说穿了,和拿会议当藉口而不协助我的永音老师比起来,老爷爷要来得可靠多了。
我把宫脇的事情对老爷爷说。
「我可以说些稍微偏离现实的事情吗?」
「空口同学说的话几乎都偏离现实吧。」
老爷爷咳嗽般地笑了。我想他一开始大概很普通地笑着,不过却在途中被呛到,最后反而真的咳了起来。所以他的笑声到了后半段,便混杂着一阵会让人想「他会不会死啊?」的痛苦呻吟声。
「听您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过我这次要说的事情特别偏离现实。您愿意相信我所说的话吗?」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只要空口同学叫我相信的话,我什么都会信的。」
这么说完之后,老爷爷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了那张脸之后,我就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心情也变得很安稳。
果然,有来老爷爷这里真是太好了。我安心地开口说:
「我的同班同学身边跟着一只恶魔。」
「嗯。」
要是老爷爷这时说了「又是恶魔啊?」,我大概会就此住嘴了吧。不过幸好老爷爷只用一副认真的表情点点头而已。
「而且那个女孩现在下落不明。」
「报警了吗?」
这是一个正常至极的意见。我想永音老师应该正在处理那方面的程序才对。
「是的。所以我想应该不要紧的,不过」
「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情吗?」
「恶魔会利用人类的弱点吧?」
老爷爷眨了两次眼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类的心必然拥有脆弱的部分。恶魔会攻击这个弱点,并且把从中流泄出来的负面情感当成食粮。」
没错。恶魔会让人类陷入窘境,藉此让人类的心里涌现出负面情感。而我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了这种情况。
「老爷爷,您还是一样博学多闻呢。」
为了保全老爷爷的名誉,我必须在这里补充说明,其实除了超自然现象的东西以外,老爷爷还拥有很多其他的知识。只不过因为我提出来的话题尽是这方面的东西,所以从老爷爷身上得到的情报也总是跟超自然现象有关。
「这有关于刚才提到的那个女孩,她很坚强哟。尽管她遇上了多么讨厌或多么不幸的事情,她还能笑得出来,还是该说她毫不在意」
「你想说的是,她的身上看不见脆弱的部分吗?」
「没错。不过」
我对宫脇的认知不深。不过光就我所看到的部分来说,我觉得她不是一个那么轻易气馁的人。
「所以反而让人觉得不安啊。」
老爷爷一针见血地说出存在我心底,却又无丛言喻的东西。
「因为她不让人看见脆弱的地方,所以反而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弱点,也让人担心恶魔会不会趁隙而入。」
老爷爷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一般滔滔不绝地说。我为这句话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而且还有另一件令我在意的事情。」
我说出宫脇在之前住过的公寓里,放了去世的母亲的相片和日记的事情。
「母亲的照片?」
「嗯、是已经去世的母亲。宫脇同学的母亲在两年前就亡故了。然后她现在似乎有了新的母亲的样子」
「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三列,从里面算起的第五座书架,你去看看从书架上面数下来的第四层。」
老爷爷彷佛要盖过我的话似地这么说。我就这样张着嘴巴僵了一秒钟之后,便走向了老爷爷所说的书架。
「那里应该有一本名叫『尸者』的书吧。」
该不会老爷爷光听了刚才那些话,就马上想起了有关系的书籍吧。虽然我平常就觉得老爷爷不是个寻常人物,不过他或许真的是超人也说不定。
「啊,我找到了。」
我慎重地将一本光摸就快散了的破烂书籍从书架上拿下来,这本书似乎相当古老的样子。我回到了老爷爷的身边,将这本书亲手交给他。老爷爷一拿到那本书,便很谨慎地翻起了书页。
「就是这个。」
老爷爷翻到大约书页的一半时,停下了手。然后让我看那本书的内容。虽然旧字体交杂的古老文章读起来很辛苦,不过我还是死命地逐字阅读文章。
「这个该不会是。」
书里头似乎介绍了能够让死去的人类复活的方法。我一边阅读着文章,一边念出声音来:
「在**已经不存在的情况之下,可以采用唤回死者灵魂的方法准备新的躯体,将灵魂移到新的躯体上」
在我感到兴奋的同时,身体的一部分也开始急遽地冷却下来。
「灵魂会被死者生前居住过的场所吸引。在那里聚集描绘了死者外貌的东西,或是死者本人书写的东西」
读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了,凭这种做法是不可能让人类复活的。这本书里记载的东西,几乎都是随便写写的。」
老爷爷断然地说。
「是的。这点我明白。」
「然而相信的人也是有的。」
宫脇想让自己的母亲复活吗?我想恶魔一定欺骗了宫脇,试图让她做这种毫无效果的仪式。而且恶魔一定是打算让宫脇对仪式绝望,藉此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真是个阴险的坏家伙。虽然永音老师曾经说过,这回的恶魔比和我缔结契约的恶魔还要强大许多,不过它们做的事情却是一样的。只会用让人莫可奈何的骗术欺骗世人而已。不过我当然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毕竟恶魔正试图蹂躏宫脇思念母亲的心情,所以我非得阻止它不可。
我继续读着文章。如果宫脇想要用和这本书一样的方法来让死者复活的话,不就可以事先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吗?
「这个、准备曼陀罗草」
所谓的曼陀罗草,是幻想世界里时常听到的植物。
在这个时间点,这本书的内容突然变得可疑至极。实际上的确有种名叫曼陀罗草的茄科植物存在。不过书上的穴画里,却清楚地描绘出一个让人不觉得实际存在的人型植物。如果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我也想要一个。
「然后在满月的夜晚服用曼陀罗草,并且吟唱咒语。」
看来这本书似乎是翻译版,书上的咒语足以罗马字母书写的。
「实在是太诡异了。」
老爷爷这么说。
「这可是老爷爷店里的书哟。」
老爷爷停顿了一下。
「我偶而也会做出这种事啊。」
以普通人的神经看来,与超自然现象有关的书籍阅读起来大多都很奇怪。就算是老爷爷这样的人,也还是会不小心误买了这一类的书啊。
「不过这本书或许可以当成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可以借给我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因为我从未被您这么说过,要是您这么说的话,我说不定会哭出来呢。」
老爷爷困扰般地笑了。我也对他露出了微笑。
「拿去吧。还有,这次的满月是明天噢。」
明天。
「谢谢您。我有一种好像往前迈进了不少的感觉呢。」
我对老爷爷行了一个至今为止最恭敬的礼。
「让死者复活啊」
老爷爷小声地说。我并没有漏听那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您很在意吗?」
「不,没什么。」
老爷爷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就回到了店铺深处。店铺深处有老爷爷的居住空间。虽然我从未进去过,不过我曾经听老爷爷提过这件事。
独自被留在店里的我再度对着老爷爷进入的房间道谢之后,便离开了店铺。
「姊姊!」
夏树冲进了我们姊妹俩共用的房间是在傍晚的时候。她身上穿着像是去参加学校社团练习的运动服。
「我听到一件很惊人的事情哦!」
夏树来势汹汹。正在阅读着从伊丹书店借来的书的我,担心起她的气势会不会让这本书受到损伤。
「你今天上午跑去哪里了?」
这家伙早上第一个离开家里之后,就一直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她并不知道我外出的事情。
「我到有点远的地方去了。」
我随便地敷衍过去。就算我说是去找行踪不明的朋友,夏树一定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我就干脆不提这件事。
「你跟男生走在一起吧!」
夏树进一步炒热话题。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自觉地大声嚷嚷起来。
「嘿嘿。姊姊,你承认了啊。」
夏树的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我则是在心中想着「糟了」。
「我有一位朋友今天上午到医院去,所以练习迟到了。那个女生说在路上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像姊姊的人。」
在夏树的朋友之中,居然有人认得我的脸真是大意不得啊。
「而且!」
夏树咻地伸出手指指向我。然后她彷佛炫耀着自己的胜利一般,莫名其妙地大声说:
「她指证姊姊正和一位男生走在一起!对方是一个貌似不良国中生的家伙!」
「他又不是国中生。」
「咦?是这样吗?什么嘛,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是什么样的担心啊?」
「要是姊姊跟年纪比我小的人交往,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有个比我小的姊夫了吧。」
「你白痴啊!」
我抓起附近的面纸盒砸向夏树。不过如果她会因为这点程度的攻击就退缩的话,她就不叫我妹了。
「不过姊姊跟不良少年啊。」
夏树盯着我瞧。
「姑且先确认一下,那个男生该不会是姊姊之前说过突然偷亲你鼻子的男生吧?」
呜!可悲的是,我居然因为这句话而做出了困惑的反应。在一阵动摇之后,我又因为过度在意那肤浅的行动而混乱了起来,变得越来越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我只能默默地看着越来越兴奋的夏树。
「等等,姊姊!」
「是、是」
「你被人家做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这里,我也不得不反驳了。然而夏树却像没有听到我所说的话似地逐渐逼近我的身边,并且像尊神像般直挺挺的站在坐在椅子上的我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红了。
「姊姊,你喜欢那个家伙吧。」
「那个家伙是指谁啊?」
「你们谈着纯纯的恋爱吧。」
「不要说那种会让人害羞的话。」
「我说的话你已经听不进去了吧。」
「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反倒觉得你才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呢。」
夏树一把抱住了我。我有一种以前也曾发生过同一幕的既视感。
「我明白了!姊姊就登上通往大人的阶梯吧!然后被尽情玩弄过之后,再被人家给抛弃吧!」
「喂。」
我也差不多该制止愚蠢妹妹的狂言妄语才行。当我用双手紧紧地夹住妹妹的头时,她便拉开了我。
「欵,夏树。是谁说我正在和神门交往的?」
「你的男朋友叫做神门吗?好、好痛噢。姊姊。」
我的手就像孙悟空的头箍一样,紧紧地勒住了夏树的头。
「你要是继续勒下去的话,里头的东西会跑出来啦。好痛!」
夏树放声惨叫。咦?除了找姊姊麻烦的戏言之外,这颗脑袋里还有装什么东西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把它挤出来看看吧。呜呼呼呼。
「我真的不行了。拜托你饶了我吧。」
夏树晃动手脚,挣扎胡闹着。
「那就给我听清楚了。我跟那个不良少年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社团的学姊和学弟。就只是这样而已。明白了吗?」
夏树大概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吧,她默默无言地点了好几次头。
我一放松力道,夏树便迅速地瞪着我。
「那你为什么从新学期开始突然戴起隐形眼镜,又突然改变发型啊?难道不是因为开始跟那个人交往的缘故吗?」
「不是。因为我接收到神明的旨意。」
夏树的眼神从担心姊姊的模式转变成看着思心事物的模式。我觉得我说出这种玩笑话却不被当成玩笑,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这么说起来。」
对了。我有一些事情想问问看夏树。
「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姊姊,你开始加入什么宗教了吗?」
夏树凝视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我毫不气馁地继续说:
「不是那样啦。世界上有那种就算多么不幸,也会不认输地努力下去的人吧?所以和那些人们相比,你不觉得我们很幸福吗?」
我无法具体地说出宫脇的事情。我尽量模棱两可地表现出来。
「嗯。我是不认为自己不幸啦。真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幸福的吧。姑且有三餐可吃,又活得下去。」
「对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幸的人存在呢。」
我痛切地说。夏树的视线从刚才的轻蔑转变成怀疑他人的眼神。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呢?」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有一个很不幸的女孩哟。那个女孩就算自己遇上多么大的不幸,也还是能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已经习惯不幸了。果然,有这么努力的女孩存在,自己也会觉得不努力不行呢。」
「嗯」
夏树给了一个像是哪里无法服气的回应。
「什么嘛。要是你听了那个女孩的不幸,一定也会吓一跳的。」
「我又不认识那个人,请不要随便这么说。」
夏树离开了我,往门的方向走去。
「这种断言自己不幸的人,我说不定不太喜欢吧。」
这么说完之后,夏树便离开了房间。
不喜欢断言自己不幸的人?
不过宫脇不是的确很不幸吗?
只要一走起来,就会有什么东西掉在自己的头上。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撞过来。
她的身上总是新伤不断,而且她的母亲也去世了。
从这些事情看来,她要说自己不幸会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夏树只探出一颗头来。
「随便断定别人的不幸不太好哟!」
夏树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随便断定别人的不幸吗?
我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我一度轻轻地点着头,反刍着夏树所说的话。
宫脇曾经对公寓管理员的老婆婆说过自己想要变得幸福。宫脇自己也明白自己有多么地不幸。的确,我也认为她的境遇并没有受到上天的眷顾。这样的人说自己是不幸的,有那么不对吗?
我也不是走在非常幸福的人生之路上。应该说我历经了为数不少的阴霾。我曾认为自己不为世界所接受,也曾认为尽是自己吃亏,尽是自己遭人排挤。不过这种情况和宫脇的状况不同。宫脇并不像我一样随便地深信自己是不幸的。
如果我自己的母亲去世的话,我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很不幸吧。毕竟我是个一被人碎碎念,就会生气的普通人罢了。
认为自己或别人是不幸的有错吗?这不是莫可奈何的事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便甩了好几次头,试图清空自己的脑袋。不过收藏在头盖骨里的沉重烦恼,是不会那么简单地被我甩出来的。
幸福吗?
我是幸福的吗?还是不幸的呢?一重新思考起来,我反而越来越搞不清楚了。我认为有幸福的部分,也有不幸的部分。我很难断定囊括了这些部分的『我』到底幸不幸一幅。
宫脇的身上没有幸福的部分吗?
如果真的没有的话,那么她想要找出幸福的部分,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才对。
宫脇想要取回过去的幸福啊。和最喜欢的母亲一起度过的日子。和亲爱的家人一起相处的日常生活。她想要再次得到以前的这种幸福。
的确,光凭从老爷爷那儿借来的书里头的方法,是不可能让死者复活的。不过要是再加上恶魔之力的话,或许宫脇真的可以得到母亲的生命也说不定。对她而言,那必然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我不清楚恶魔要求了什么作为代价。不过,要是宫脇这样做就可以得到幸福的话,那么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阻止她才好。
「幸福啊」
这是一个困难的问题。至少凭我的脑袋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
我离开了房间,走下一楼。家人全都齐聚在客厅里。
「你的鼻子还真灵啊。」
刚好在桌上摆好晚餐的母亲这么说。虽然我不是循着晚餐的香味而下楼的,不过这个时机的确是恰到好处。
「孩子的妈,今天的晚餐也很丰盛呢!我好感动哟!」
父亲开心地这么说完之后,便将母亲一把抱过来,并且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蠢毙了。夏树似乎也抱持着和我一样的心情,一脸厌烦地和我对望。
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边。
如此理所当然的风景。
如此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
这就是幸福吗?
不、这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种情况称不上是幸福。
然而宫脇却追求着这种平凡无奇的光景。
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我默默地开始用餐。
我静不下心来。我的脚扭扭捏捏地摆动着。
我没想过我居然有穿着这种衣服的一天。
风和日丽的礼拜天。今天是我和雏浦她们约好去购物的日子。今天早上我穿着和平常一样的牛仔裤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夏树却挡住了我。
「我帮你打扮成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模样!」
这么说完之后,夏树拿出了一件最近刚买的迷你喇叭裙。
好短。我拥有的裙子全都长到看不见膝盖的程度。不过她递给我的裙子却短到就算由我来穿,也还是露出了膝盖以上二十公分。我虽然反对,不过在妹妹强硬的劝说之下,我还穿上了这件裙子出门购物。
我对自己的脚没有自信。这可不是我的脚程很慢的意思哟。虽然我的脚程真的很慢就是了,不过我说的是外表。虽然我的脚上没有什么黑斑或伤痕,不过我认为它没有漂亮到可以在世人面前公开亮相的程度。所以不管在走路的时候,还是搭乘电车的时候,我都努力地藏起我的腿,不让众人看见,不过这终究还是不可能的事,最后我就像个想去厕所的人一样扭扭捏捏了起来。
然后现在我依旧是一副扭扭捏捏的德行。就算我试着拉长裙子的下摆,裙子的长度当然也不可能就这样伸长。这里是附近一带最大的城镇小清水的车站前。这里也是我和一之濑学长要一起去看电影时,事先约好碰面的地方。话虽如此,因为极为优秀的神域天使们的缘故,一之濑学长已经忘记那时发生的事情了,所以现在那段回忆和我的妄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啊啊,恋爱真是折煞人啊。
今天是礼拜天,车站周边人满为患。集he时间前十分钟就到的我,是最早到的人。过了一会儿之后,我看见车站里走出了一位可爱又娇小的女孩。少女身穿胸部下方绑了一条缎带的米黄色洋装,开心地往我冲了过来。虽然我一瞬间认不出来她是谁,不过等她接近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我马上就知道她是三愈学姊。虽然她平常都把头发绑成两束,不过今天却全部放下来了,因此,她给人的印象和平常不同。从平常精力充沛又男孩子气的顽皮女孩,转变成今天这种良家子女般的印象。
「真帆,早安啊!」
三愈学姊精神饱满地往我猛冲过来。就算她改变了发型,内在却没有改变。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怎么了吗?你今天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呢。」
三愈学姊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一边盯着她的头发,一边这么说。
「我想偶而做做这样的打扮也不错啊。突然有点想拿头发来玩玩看。你觉得怎么样啊?」
三愈学姊这么说完之后,便在我的面前转了一圈。她的头发跟裙子都轻飘飘地延展开来。
拿头发来玩玩看啊。这是我想不到的主意。我到现在还会顶着睡乱的头发直接去学校。不过我在见到一之濑学长之前会梳直就是了。
「我觉得很可爱。」
我老实地这么说。如果是三愈学姊的话,就算顶着一颗黑人爆炸头,大概也很可爱吧。老天爷创造人类的方式真的很不公平呢。
「真的吗?」
三愈学姊拾起视线凝视着我。我觉得这表情真是犯规啊。
「真的非常可爱。」
「有多可爱?」
我想了一会儿。
「如果拿距离比喻的话,大概有四个秒差距(注:Parsec,天文单位之一,一秒差距等于3.2616光年。)那么多吧。」
「有四个秒差距?太棒了!」
你这样就满足了吗?三愈学姊。
「啊,是志乃!」
三愈学姊伸出手指指着车站的方向。在集he时间的前一分钟,雏浦出现了。她穿着藏青色的罩杉与长裙。
「大家今天都穿裙子呢。」
三愈学姊说。我的裙子该不会是三人之中最短的吧。我有一种自己的形象迷失方向的感觉。
「早安。」
雏浦走到我们的正前方之后,便这么说。不过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她的脸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
「哎呀?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三愈学姊注意到雏浦疲惫的模样,担心似地开口说。雏浦虽然稍微露出了微笑,不过她的模样还是异于往常。
「有点事情。」
「唔干嘛那么见外啊!」
这么说完之后,三愈学姊便在雏浦的胸口一带来上一记头锤。她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姊妹。如果夏树对我做出这种举动的话,大概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姊妹战争吧。
「是有关宫脇同学的事。」
在挨了第三记头锤之前,雏浦的嘴里冒出了这句话。
「她也不回我的信件,我还是很担心」
我想雏浦大概是学校里和宫脇最亲近的人吧,所以雏浦会担心宫脇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家人似乎也已经请警方协寻了,我也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了。」
这么说的雏浦看起来真的很疲倦的样子。或许她昨天整晚没睡,等着宫脇回信也说不定呢。
「毕竟雏浦同学和宫脇同学的感情很好嘛。」
我这么一说之后,雏浦顿了一下才开口:
「该怎么说呢?她就像是我的妹妹吧。虽然我们同年级就是了。」
「唔」
听到雏浦闷闷不乐的声音,三愈学姊也悲伤似地呻吟了起来。
「要是雏浦同学太钻牛角尖,以致于连雏浦同学都病倒的话,宫脇同学回来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很难过的。」
我对雏浦这么说。雏浦露出了有点惊讶的神情之后,又马上以一副温柔的表情点点头。
「真不愧是真帆啊!」
这么说完之后,三愈学姊又蹦又跳地往我抱过来。这个人的身体还真是灵巧啊,我不由得这么想。她那宛如小动物般的动作,可爱得让人想把她就这样打包回家。就算三愈学姊和土拨鼠一起从大草原上的洞穴探出头来张望四周,一定也不会有任何不协调感吧。
「那就Let'sgo吧!」
在扬起单手的三愈学姊带头之下,我们一行人朝街上飞奔而去。
总之,我们逛了形形**的店面。三愈学姊什么东西都想看,什么东西都想尝试。实际上,三愈学姊试穿过的衣服就有二十件以上。不过就算店员劝诱三愈学姊购买,雏浦也会以毅然决然的态度拒绝。她们真是合作无间啊。
我们并没有买任何东西,只是一味地逛着各种商品,然后在谈笑中往下一家店铺前进。身为女孩子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的逛街是这样的。这么说起来,这或许是我头一次跟朋友们像这样一起玩耍也说不定呢。当我这样一想,便异常地意识起自己的行动。
该怎么做,才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呢?
该怎么做,才会看起来像朋友呢?
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才会看起来很自然呢?
不过我逐渐觉得像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很愚蠢。
就算不去想这种事情也无所谓。
我就以原原本本的我待在这里吧。就算我扮演着不一样的空口真帆,结果也只会让我自己更难堪而已。当我这么一想,就变得越来越能享受这种只有闲晃的购物。
我说了平常两倍份量的话。我所谓的平常两倍份量,是像一般女孩子没什么精神时所说的话。我觉得好像把几天份的话一口气用在这里了。
我们快乐的时间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了。雏浦也从中途开始变得笑口常开,似乎也打起了精神的样子。
吃过午餐之后,虽然三愈学姊说想要去卡拉OK,可是之前多娜多娜事件的记忆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对这个提议抱持着抗拒感。不过由于我没有把这种感受说出口,所以我们还是被三愈学姊硬拖去卡拉OK店了。
然而,如此愉快的假日却在一瞬间冻结了。
在前往卡拉OK店的路上,我的心脏一口气紧缩了起来。
车站前的大马路。在熙来攘往的众多人潮中,我感受到一股突然被丢到一片漆黑中的恐惧。
一种黑影潜入心中似的感觉侵蚀着我的身体。
「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哟。」
走在我身边的雏浦一脸担心地窥视着我的脸。我的身体颤抖到周围的人一目了然的程度。
讨厌的感觉。
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
是的,我感觉到蓝色的火焰了。
就在这附近。
恶魔就在这附近。
我抬起视线,环顾着周遭。不住颤抖的身体限制了我的动作。我想我的身体一定是叫我不要再和恶魔扯上关系了吧。不过我回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鼓起勇气环视着周围。
找到了。我的瞳孔因为看到那不祥的火光而一缩。
我在包夹车道的对侧人行道上看见了蓝色的火焰。距离这里大约有两百公尺远啊。不过蓝色的火焰的确在那里。然后在那道火焰之中,清楚地浮现出鸟的形影。
也就是说,宫脇在那只鸟的下方。
我鞭策着因为恐惧而战栗不已的自己。
「真帆要唱什么样的歌呢?」
走在前头的三愈学姊转过头来面向这里。不过几乎在三愈学姊转头的同时,我为了穿越车道而跑了起来。
「对不起!」
我对着另外两人这么大叫之后,便一边闪避着车辆,一边穿过单向行驶的三线道。虽然我被人按了好几次喇叭,还有两次差点被车子撞到,不过我总算千钧一发地穿越了车道。我、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宫脇同学!」
我对着蓝色的火焰吼叫。然后我马上就后悔了,也许应该悄悄地接近她比较好吧。我的人生真是一连串的失败与后悔啊。
然后我的想法应验了。蓝色的火焰像是逃离我似地开始移动。我穿梭在人群之间,以包覆着蓝色火焰的鸟为目标奔驰着。
「你没事吧?」
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雏浦同学!」
雏浦居然跑在我的正后方。
「发生什么事情吗?」
雏浦和我并肩跑着。虽然我拼死拼活地跑着,不过运动万能的武术家少女却依然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并列在我的身边。
「宫脇同学、人在、这里。」
我断断续续地说。雏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