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四季会)
1
从早晨的骚动大约经过了一个小时。
将图书室的门拉出声音,椎名在发现要找的人后皱起眉头。
「你在这里啊,雾谷『同学』。」
图书室里挤满了用功准备考试的三年级学生,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到椎名身上了。
四处都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是椎名!是椎名同学耶每句话中都充满着敬意。
椎名则是冷静地露出微笑。
如果这里不是图书室,周围的人应该会更大方地打招呼,椎名肯定也会态度轻松地比出胜利的V字,简单寒喧个几句;但她还是收敛了态度,走向里头一张宽阔的书桌旁。
从手上翻的辞典抬起头,雾谷缓缓地把脸转向椎名。
「椎名,你很吵耶。」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眼神却充满了这个意思。
椎名走到雾谷的位子旁边,她轻轻将指头摆在桌上,俯视起对方。
「雾谷同学,可以请你来光风馆一趟吗?」
顾虑到周围的观感,于是椎名完全用很造作的语气说话。
基本上在场的人中只有雾谷知道那都是装出来的。
学校里大部分的学生,对椎名抱持的印象都是「留着一头长发而且身段潇洒的美少女」
「就算我说不要,你还是会硬把我拖去吧?」
雾谷叹了口气。
「哎呀,你口气何必这么差呢?我不想勉强你,但你会过来吧?」
像是对椎名的态度感到有些恶心,雾谷沉默地阖上作业的笔记,然后站起来。
「你先走,我借完书之后会赶上。」
朝椎名点了头,雾谷拿着书包走出图书室。
关上门,在走廊走了几步后,雾谷忽然陷入沉思,他没有下楼,而是走向通往别栋校舍的走廊。
那里与光风馆的方向相反。
不过,他人还没到走廊的尽头,前方便响起一阵剧烈的脚步声,椎名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了。
一路跑来的她顺势逼到雾谷眼前。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椎名揪住雾谷的领带,猛踩了他的脚。
「喂,雾谷。敢在我找你的时候爽约,胆子不小嘛?」
「没有,我只是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在那个方向。」
「然后我是想顺便找个地方,让疲倦的脑袋休息休息。」
「只是要喝茶的话,我可以帮你准备。」
揪着雾谷的领带,椎名开始移动。
雾谷只好放低身子跟着对方走去。
他一边跟在后头,一边开口抱怨。
「我说啊,你在人前人后的样子也差太多了吧?」
「因为我不想松懈。」
「你在坚持什么?」
「磨练自己的身段。」椎名得意地说。
「所以在我面前你就完全不在乎了?」
「你希望我在乎吗?」
「不倒也不会。只是觉得有点疑惑而已。」
「喔。」
椎名突然放开雾谷的领带。
「算了,这倒是好倾向。」
用着小声得不会让对方听见的音量,她嘀咕了一句。
瞥眼确认自己放手后雾谷也有跟来,椎名加快脚步。
「话说回来,你还真放得下耶。早上明明就发生了那种事。」
「基本上那跟我无关吧。你们有向谁通报过了吗?」
「我们是有跟办公室的教职员连络啦哎,我觉得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让所有学生撤离学校比较好吧?」
「无凭无据,也没有老师敢做出这种判断啊。」
「有连络其他方面的人吗?」
「有。」
「结果怎么样?」
「说是交给(四季会)处理。」
「那就跟我无关了嘛。」
椎名转身瞪着雾谷。
「你为什么那么消极啊?就不会想要主动将事情解决吗?」
「为什么?我才想问你呢。你怎么老是一头栽进那种麻烦的事情啊?」
「因为我有兴趣。」
「对哪方面?」
「各方面都有。」
斩钉截铁地抛下这句话,椎名又加快自己的脚步。
在出入口换了鞋子,两人来到外头。
在校园一隅,隶属旧校舍区域的中庭里有草坪,更以花坛界定了区域。
中央有一栋老旧的木造建筑。
那栋建筑高两层楼,盖得颇为小巧;它的名字就叫「光风馆」
据说以前还有礼仪课时,这里正是用来上课的场地,不过现在则有了其他用途。
玄关挂着一块塑胶板,上头写着「学生会」
椎名与雾谷进入建筑物里,走在铺有木板的走廊,两人来到为数不多的房间之一。
(四季会)的成员都集中在那里。
(四季会)。
这是圣露米那斯学园本届学生会的别名。
这所学园里有个惯例,那就是学生会干部每次交接之后,都会为干部团队取新的昵称。
上一届叫(松涛会),更之前则是(绿林会)
取名时都会选用与自然有关的辞汇,也是学校里的一项传统。
基本上在圣露米那斯学园之中,学生会的业务与其他高中也没啥两样。
整体而言,学生会负责的就是领导学生的自治活动。
就细项来说,有管理设施与预备品、为社团进行预算分配与调停、兴办扩张学生权利的活动,颇具散文性质的气息。
当然,校庆以及运动会等活动也是由学生会主导,但那一类活动主办者的角色在业务中仍属于次要项目。
基本上本届学生会有个叫秋月苍真的家伙,只要看见整顿得干净整齐的环境,他就会想将其搞成一团乱。他心血来潮时,甚至会组织内容诡异的社团,诸如「霸王饭同好会「正统街头格斗振兴会」,硬要校方予以承认并拨下经费。
因此,虽说只是执行普通业务的一环,但学生会里总显得风波不断。
除此之外,这所学园的学生会还得负责所谓的「特殊业务」
每个圣露米那斯学园的学生都领有一本学生手册。每年度发下新的手册时,总是会有人将那当成刑警出示身分的道具闹着玩。
新生则可能在稀奇心理的促使下,读起手册里字体只有芝麻绿豆大的学生会规范,然后在第二条第二项:「学生会的组织目的」这一栏最后发现一句极为含蓄的说明,而忍俊不住地指着它笑出声音。
「处理校内发生的诡异现象」
不过,不到几个月,那些新生就会领悟到自己的嘲笑根本是孤陋寡闻。
在校园中被迫见识过单位要以「打」来计算的非科学现象之后,最后他们就会把学生会干部看成是降临于受诅咒大地的英雄了。
雾谷在椎名陪同下进了会议室。
铺有木头地板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在长边的席位上,有个戴着眼镜的男性面带微笑,正不可一世地翘起二郎腿安坐着。
在此虽然用上「男性」这个字眼,但事实上他与雾谷同样是高二生,修长体格与分外成熟的气质,要叫他「少年」其实并不相称。
他就是本届的学生会长「西园寺春人」
「比我想像的更快呢。」
西园寺春人用拳头撑着太阳穴说道。
「是吗?」椎名说。
「以雾谷先发牢骚、椎名再反呛,等你们俩吵完之后才过来的时间点而言,这还算早了。」
「你可以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白吗?」
雾谷边听着双方像是懒散地传接球的你来我往,边坐到桌子边边的座位。
有颗纸球从斜对面砸到了雾谷脸上,那是用撕下的文件边缘揉成的。
秋月苍真正吹着无声口哨。在他旁边一脸笑意的则是吴羽冬华。
在视线前方捕捉到吴羽的时候,雾谷让自己的一切静止了一瞬,并且将对方的身影烙印在眼底。
雾谷的左边不远处,坐着在场唯一的高一生蛭田丽亚。
「闲你过目,雾谷学长。」
她迅速将分配给雾谷的资料文件整理好,然后递过来。
当雾谷道谢收下时,她突然像是有点紧张似地用指尖揉了揉自己的辫子。
身为天才少女的蛭田,是曾经几度在电视与报纸上接受采访的名人。
物理是蛭田特别擅长的分野,她似乎还拒绝了普林斯顿大学的特别留学邀请,特地来就读这间学校。
蛭田在学生会中担任的职务是会计,但文部科学省负责与她接触的人曾说过以下这句话:「这简直就像让美丽国国防部的超级电脑来算小学生的数学一样。」
基本上当事人对这种评价根本完全不在意,她总是表情认真地面对电脑萤幕在记帐。
雾谷眼前的这五个人,就是(四季会)的所有成员。
「好」
春人摆出洗练的架势,发出沉重而洗练的声音。
「成员全部到齐,总算能开始讨论议题了。」
「全部?」
雾谷打断了他的话。
「是全部成员外加一人才对吧。别把我算进去,有事的话你们可以自己先讨论。」
「咦?」
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你还在讲这种话吗?」的表情,雾谷生起闷气。
「也对,雾谷学长并不是干部」
蛭田如是说。
「因为学长常在这里出现,我有时候也会忘记。」
「毕竟翘课的时候跑来这里睡午觉很方便嘛,还可以上锁。」
椎名毫不掩饰自己话中的讽刺意味。
「而且做午睡以外的事也很方便。
「以外?例如说?」吴羽这么问。
「我指的当然是得上锁才能安心做的事咯。」
「别再继续这个话题啦。」
椎名威吓。
「雾谷学长,你有这里的钥匙啊?」蛭田问。
「当然咯,人家是椎名的手下嘛。」苍真答。「要照顾老大的话,当然需要钥匙啦。」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简直把我讲得跟黑道一样嘛。」
椎名愤慨起来。
「如果你不中意这种形容,要改成个人秘书也无所谓。」
春人也这么说。
「无论如何,雾谷是椎名的附属品这一点都不会变。那么,就算比照学生会干部来对待他应该也无妨吧。」
「你们别自作主张好不好」
雾谷将眉毛皱成八字形,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嘀咕着。
虽然平常就是如此,但这群人似乎都把他当成了可以任自己使唤的助手。
别自作主张,这句话恰好能将雾谷的心情表露无遗。
「反正你是闲人嘛,来帮忙有什么不好?就算放着你不管,你也只会浪费人生而已。」
听到椎名如此断言,蛭田开心地笑了出来;然后她又笑嘻嘻地补上一句。
「从月初到现在,雾谷学长一次都没有去社团露脸。」
「你看吧。」椎名得意地说。
「算了,随你们高兴啦」
雾谷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喃喃自语地说出内容与刚才完全相反的台词。
「好了,大家都发够牢骚了吧?」
用指尖敲桌子吸引众人注意后,春人简洁地宣布。
「既然全员已经到齐,现在开始进入议题。」
2
这阵子的失踪意外,通称「神隐」事件。
辰巳町与其邻近地区陆续发生失踪事件,是这几个月内开始的事情。
被视为第一位失踪者的,是一位经营住宅设计事务所的三十六岁男性。
他和妻子交代过要到便利商店买啤酒后,就从此失踪了。
据说当时他穿的是运动服搭配凉鞋,身上也只带了零钱包而已。
过了十几天之后,接着失踪的则是五十六岁的主妇。
晚上丈夫回家时,就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因为安全装置启动而熄火的瓦斯炉上,还摆着料理准备到一半的锅子,流理台的水龙头也水势汹涌地开着;而且家里的大门根本没上锁。
第三位失踪者是加完班回家的OL。
当时她一边走在回家路上,一边用手机和男友聊天。
据那位男友表示,在听见疑似手机掉到地面的撞击声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回音了。
第四位失踪者是个男学生,就读于一间离镇里略为偏远、位于山上的大学。
在说过要去盗采松茸后,入山的他就失去连络了。
直到第八位失踪者的家属报案后,警方总算才放弃把这些失踪人口当成独立案例,转而研判这很可能是一连串相关事件。
理所当然地,能算是被害人的只有已知的失踪者而已。
据推测已经失踪却没被发现的被害人,数量应该也相当可观。
社会上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臆测。其中最有力的论调,是这些案子全出自某国谍报人员所为。
也有说法指出,这应该是某宗教团体的信徒半开玩笑地在制造集体失踪。
不过,当站前大街的树丛中,被人发现有部分人类肢体被遗弃在里头时,这些臆测就全部不攻自破了。
「连续凶残杀人犯」之类的标题立刻占据了各媒体的版面,但在得知发现的遗体上有动物齿痕之后,采访的热潮便退了几分。
目前最有力的说法是「有类似熊的猛兽在市区出没」的论调,而另一项广受支持的说法,则是杀人犯有饲养肉食动物用来毁尸灭迹。
宛如在嘲弄不断重覆的报导、全国性的瞩目、以及镇民的自发警戒活动一样,被害人数仍一点一滴地持续增加;最后就连圣露米那斯学园内部也出现了被害人。
最初在学校里失踪的,是棒球社的一年级学生小川大辅。
当时棒球社正在进行跑步训练,等其他社员注意到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
据说社员们刚开始还认为,是小川刻意藉连续失踪事件来跟大家开玩笑。
第二位被害人在学校担任图书管理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名叫田中彬。
他的尸体是在通往镇里的干道绿地中发现的。
第三位被害人则是登山社的二年级学生森崎景一,而他失踪也不过是大约十天前的事。
他从某天开始就没有来学校,也没回到家里,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接连有警察来学校搜查,随之而来的是骚动,以及学生之间的动摇。
要说有什么没出现的,就是搜查上的进展。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知道县警的搜查本部是不是已经按捺不住,他们联络了辰巳町的地方权贵吴羽家,并希望对方能在台面下予以协助。
吴羽家是自古以来就在本地扎根的地方望族,据说这里从室町时期一直到幕末都是吴羽家的领地,其历史之悠久可见一斑。
即使在现代,吴羽家的影响力仍隐而不显地存在着。
他们不只拥有财力与人望。
这个家族自古代起就坐拥许多「特殊人才」,若有公权力无法应付的怪事发生,据说这个神秘家族往往能出面解决。
对民间寻求这种协助,当然会让警方内部议论纷纷,不过在辰巳警察署以及县警内部中,吴羽家的信奉者却意外地多。
似乎就是有这群人热心地居中斡旋,才能促成此事。
开始有圣露米那斯学园的学生成为被害人在这种时机下,也给了警察请求协助的名义。
因为圣露米那斯学园的理事长是由吴羽家的现任当家吴羽秋樱子女士担任,而创办这所学校的正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好说,有群人正好能处理这方面的事。」
吴羽理事长眉头动都不动地答应了搜查本部的请求。
然后她把身为该校学生的独生女吴羽冬华叫到自己跟前,平淡地吩咐道:「由你们设法处理。」
于是资料就被交到了冬华手上,而所谓的「你们」
「指的就是我们几个。」
(四季会)会长西园寺春人低声说道,并且用桀骛不驯的眼神盯着雾谷。
虽然雾谷并没有刻意说出来,但他就是有这种想法。
说得精确点,被三手承包者的(四季会)拖来帮忙的他,已经算是第四手的下游厂商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雾谷自问。
首先,就是因为自己与这群人扯上了关系,他在心里扳起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