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柔对待
绝对、绝对,不能放手喔姊姊。
树木蓊郁丛生的黑暗森林内,绫音正握着某人的手往前走,青袴的巫女装感觉还不太合身。时间是在认识行人的十年前,而牵着六岁的绫音的,就是小时候的麻知。
两人正在『海龙神社』所座落的那座山的树林深处.绫音早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不断往前走的八岁麻知虽然表情跟平常一模一样,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前进,只能乱走.
不要丢下我喔,姊姊。绝对不要丢下我喔。
两个人一起迷路了。至于错嘛,其实几乎可以全部怪在麻知身上,她在神社境内就召唤出来路不明的怪物攻击绫音,之后追打哭着乱跑的妹妹玩,结果就是不知道现在位置在哪。
哭丧着睑、只能紧紧抓着姊姊的手,一直不断重复「不要丢下我」、「不能放手喔」的绫音,其实只会碍事而已。不但吵,更可以说她比包袱更碍事。
绝对,不能放手喔,绝对不能丢下我喔姊姊。
然而任性、怕麻烦、又爱恶整绫音的麻知,却坚持不放手。不知道这是出自照顾之心?是在反省自己的行为?或者是出自于其它的理由?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每次绫音开始哭着哀求的时候,麻知只会淡淡地说出一句话,一句恐怕完全没有根据的话。不过不管有没有根据,对这个时候的绫音而言,只有姊姊手掌的温暖跟这句话最可靠了。
放心.绫音,有我陪着妳。没事的。
***
「啊,啊呀?」
好像有人呼唤着自己,十六岁的绫音醒了过来。
眼皮感觉非常地沉重,就像上面挂了东西。她睁开沉重的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看到的不是青空,而是自己看惯了的和室天花板。「好奇怪喔」她迷糊地想着,看来自己是在房间的被窝里睡觉。
那不可能啊,自己应该正在御堂前,做着平常每天要做的工作,打扫『海龙神社』的境内啊。但是她却失去了那之后的记忆,不,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结束打扫。
我到底是怎么了?
「看样子妳醒啦,绫音。」
「姊姊!?」
旁边传来不祥的声音,绫音的上半身弹了起来,放在额头上的毛巾也掉落在棉被上。她的头感觉非常晕眩,但她强忍住,将脸转向右边,也就是纸门那边。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纸门,微微地照亮着和室。
背对着朦胧的日光,身穿巫女装束的麻知正端端正正地正座着。
绫音像是被落雷打到似的想起来了。
绫音~~~~
噗滋。
自己扫地扫到一半,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这个声音,绫音的意识就这么中断了。她非常明白自己被怎么了,诅咒的稻草人偶跟五寸钉,这是姊姊最喜欢的恶作剧,不过怪怪的。
「吓死我了,妳居然会倒地不起」
「啊?」
「妳不振作点我也会很头痛的对我而言也很不方便啊。」
麻知的眉毛不满地皱了起来。绫音在心里吐槽:「哪里不方便啊?」
之所以没有直接说出口,是因为她的注意力被身体里的异变吸引走了,脑袋不但闷闷地痛.而且还一片空白,体内就像火在烧似的,但全身却又感受到极度的恶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绫音心想。
「欸,姊姊」
「怎么?」
「妳是不是对我用了什么奇怪的法术?我的身体感觉很不舒服」
「没有那回事,我没有那种无聊的法术。」
「骗人,可是」
「是感冒,妈妈是那么说的。」
麻知简略地说。
在绫音耳中,这段话听起来就像是外国话,令她感到非常惊讶。嘴巴虽然没有出声,但她不断在嘴里重复『感冒』?所谓的感冒,是那种会发烧、头痛、感到恶寒,然后
「哈啾!呜~~~」
绫音的鼻水垂了下来。
没错,除了上面说的那些,感冒还会像这样子打喷嚏,是种很有名的病。
从有记忆起,一直长到现在十六岁了,绫音始终没有生过一场真正的病。对她而言。疾病是一种非常遥远的东西,难道是过去的那些病,一口气跑来找她了吗?
「哪,拿这个擦擦鼻子,然后窝回棉被里面去吧。」
麻知维持正座的姿势,屈身向前,递给绫音一张鼻纸。
绫音把那当作仿佛是一张碰到就会被诅咒的灵符,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擦擦鼻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麻知捡起棉被上面的毛巾,重新坐好。「变热了呢,」她说,并将毛巾放入旁边装满水的木桶中,在里面啪沙啪沙地揉着。
这是个非常奇妙的光景不对,并非是这个景象本身奇妙。
「咦?咦?呜咦咦咦?」
「干嘛?」
绫音无法用文字完整表达,只能发出一种慌慌张张的声音。麻知举起原本投在木桶上的视线,一脸疑惑的样子。绫音拼死想要理解:「她在照顾我?我姊姊麻知?我正在被她照顾?照顾我这个妹妹?」
这不可能!
「姊、姊姊在照顾我!?骗人!什么!?」
超越其理解能力的事态,让绫音的脑袋发出滋滋的蒸气,仰天倒在铺被上。噗咚,看着一直呜呜乱叫的妹妹,麻知轻轻地说:「真没礼貌」并将沾了水的毛巾拧干,重新将毛巾放在妹妹热呼呼的脑袋上。
「妳先睡一下吧,要不要在那之前先帮妳擦擦汗呢」
听到这段话,绫音就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从平常的巫女装,换成就寝时穿的白襦袢了。这也是姊姊帮自己换的吗?怎么可能!不敢相信!
「呜呜妳到底有什么目的,姊姊不、不要这样」
「妳真的很没礼貌耶,绫音。」
虽然平常她尽是做一些被怀疑也难怪的事情,但是这次麻知嘟起嘴,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绫音正发着高温的脑袋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姊姊是冒牌货,于是仔细地观察她,想要找出她的真面目。
沙沙沙沙沙沙就在麻知背后,绫音看不到的地方,有个东西爬了出来。
(?螃蟹?)
那是一只螃蟹。脑袋上戴着平安时代贵族用的那种乌帽子的、奇妙的螃蟹。螃蟹沿着巫女装往上爬,经过黑发,在麻知的头顶落足,麻知虽然一脸觉得它很烦的模样,但仍不动如山。
「那不是妈妈的式神『源氏蟹』吗,怎么了?」
「妳不用在意。」
「呃,要我不在意很难耶。」
麻知淡淡地说,绫音则皱着眉头答道。她真的很在意,而且妈妈怎么了?
此时『源氏蟹』在麻知头上转了头,将背朝向绫音。红色的甲壳上贴着一张纸片,上头用细笔写着充满温暖的文字,纸上是这么写的:
『给麻知:
妳要乖乖照顾绫音,直到她痊愈。
如果妳敢偷懒,今天的晚饭妳就不用吃了。
就拜托妳不要让我做出那么痛苦的惩罚吧。
我会尽早回来的。
千鹤』
「原来如此」绫音心想:「这式神是妈妈留下来监视的吧。」
这个任性大王麻知,居然会这样子乖乖地照顾妹妹,光想就觉得很奇怪。
「姊姊,妈妈是去哪里了?」
「去找阿婆,妈妈去请阿婆帮妳作药」
在了解这个说法的同时,绫音也理解到自己是真的感冒了,突然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脑子里面一直有闷闷的疼痛盘据着,一种烦闷的厌觉也在胸口蔓延。
「绫音?」
看到绫音露出虚弱的表情,麻知的声音蒙上了一层阴影。以前麻知曾在医师阿婆那学习如何调药,但她最骄傲的是除了跟用来恶作剧的药以外,其它的全都在三天之后忘光了。
「姊姊我要睡一下」
「是吗?我知道了。那我也先回房间去,待会儿再来看妳的状况。」
「好」
麻知的房间就在绫音房间的隔壁。如果有什么状况,只要大叫一声她应该就会马上过来了吧。况且自己也只是想睡而已,没什么必要叫姊姊一定要留在这里。绫音闭上眼睛,被一种只有在生病睡觉时特有,彷佛即将被恶梦吞噬的感觉包覆着.
沙麻知站起身,定出和室。纸门喀啷喀啷地拉开。
「欸妳还是不要走吧好不好?」
虽然眼睛还是闭着的,但绫音无意识地这么说了出口。一个人实在会感到害怕,绫音心想,自己应该是第一次,希望姊姊留在自己身边吧.她知道麻知吸了口气,似乎有点惊讶。
麻知停止动作,陷入沉默。绫音作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自己一定会被她嘲笑
「我知道了。」
麻知用一种难以判读感情的声音回答后,坐回被窝旁边。
在进入宛如掉落地狱的深沉睡眠前,绫音突然想起来。小时候
(啊啊,不对,这不是第一次,这种情况)
***
当她醒过来时.已经只剩下绫音一个人了。窝在棉被里面,实在是热死人了。
纸门外已经是傍晚,快要入夜了。
「嗯,姊姊」
最后姊姊还是决定不管自己了吗?绫音原本这么想但马上修正。在意识蒙胧之中,麻知跟她之间的对话只留下一点点依稀的印象,麻知说,她要去换水桶里的水,而绫音也确实点头。
在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里,生着病的她感到特别地不安,或许是不习惯这种状况吧。
(这样一点都不像我。振作一点啊,不过是小小的感冒)
绫音呼地吐了一口气,她的身体突然开始微微颤抖。
睡觉时流了很多汗,身体应该已经流失不少水份了,现在的绫音却想去上厕所,迫不得已,她撑起上半身,手脚像是塞了铅块一样的沉重。她将手压在棉被上,硬是叫无法随心所欲活动的身体站起来。
她定向纸门,脚底感觉不太踏实。洗手间厕所在房子外,庭院的一角。虽然平常都是经过玄关过去的,不过这种时候还是直接从房间旁的走廊,穿过庭院过去吧。
绫音脑子里这么打算,便拉开纸门。或许是和室里面有点暗,外面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红的景色,使她戚到一阵晕眩。经过走廊,到达庭院前面,双脚放下穿上雪駄,从房间到厕所的距离本来不算什么,现在却感觉特别地远。
比起过去,从厕所回房间的路程更辛苦。脚好重,夕阳开始慢慢沉到地平线下。
她一步一步、身体摇摇晃晃、慎重地踏出步伐。
围绕『海龙神社』的森林刮起风。沙沙沙沙,沙沙沙沙,绫音用平衡不稳的身体横过庭院,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倒进自己的被窝里。戚觉就像走了很远似的,呼吸非常地紊乱。好热,她马上将棉被翻起来。
全身都是汗,睡衣白襦袢黏在皮肤上面的感觉非常不好。
「呼啊~~好想马上换衣服喔」
绫音逞强似的说。正好在这个时候,头上顶着『源氏蟹』的麻知回来了。
抱着换好水的木桶,麻知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责备绫音不该把棉被掀起来,不过她应该也知道绫音流了很多汗吧。麻知将木桶放在榻榻米上,牵着铃音的手把她扶起来,脱下她身上那件吸满汗的睡衣。
麻知嘴里唠叨地念着,麻烦死了之类的抱怨,然后用干毛巾擦着铃音的身体。这样真的很不好意思,因此绫音表示要自己来,麻知只说了句:「是喔。」便将毛巾递给绫音。
看来她果然不是自愿来照顾的。这种冷淡的样子才像姊姊,绫音轻轻地笑了。麻知依然一副很麻烦的样子走向柜子,拿出新的白襦袢,随便放在棉被上。绫音将那件衣服拉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