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三章 空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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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S县的郊区,就跟其它的乡下地方一样,人口外流的问题十分严重,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隔愈来愈大,大自然的景色近在咫尺。

这里有一户住家,外围被高耸的木墙所环绕,给人一种进得去却出不来的阴感。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摩弥」两个字。

午夜,皎洁的月光从窗外透入。

眼前有一间房间,似乎是起居室,却堆满了无数啤酒罐、酒瓶、保丽龙餐盘及塑料容器,大量苍蝇盘旋飞舞。垃圾没有人收拾,经过长时间放置,让整个空间充满了浓浓酒精味及恶臭。房间正中央,一个原本蜷曲着身子与垃圾为伍的男人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

他吐出来的每一口气都是酒味,胡渣长得吓人,他的外表已不能用不修边幅来形容了。

男子缓缓转动红得像猴子的脸孔,望向房间的角落,对着一名少年挤出了又尖又柔的嗓音。隐藏在声音背后的是混浊而浓稠的**。

这个男人,是少年的父亲。

「京也,过来这边。」

少年一听到这句话,惊慌地爬向墙角。但是男人并没有放过他,以呛舱踉踉的步伐朝他走去。男人伸出了双手,那模样宛如出现在电动中的僵尸。

男人来到了少年身边,低头凝视着少年。男人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中不带半点身为父亲的慈悲。

「别这样,爸爸,别这样!」

少年含着眼泪不断地恳求,希望父亲回心转意。

但是这小小的心愿并没有实现。

男人伸出又黑又大的手,朝少年抓来。从指缝之间,少年看见男人露出了泛黄的牙齿笑着。

那是充满了兽性与嗜虐性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性。

好像从来不曾关过的电视中传出了搞笑艺人的爆笑声,却不知为何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少年的耳中,更加深了他心中的寒意。

那笑声,宛如是在嘲笑着遭受蹂躏的少年。

张开眼睛的时候,时钟指着午夜三点。距离就寝的时间,才经过两个小时而已。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这么快就醒了。

心脏依然因那恶梦而剧烈跳动着。

「为什么为什么又不是早已遗忘了吗」

这几天,京也的身心状态差得不能再差,睡眠障碍与恶梦接踵而来,心悸与手指的颤抖从来没有停过。

然而更可伯的是,这些都是京也相当熟悉的症状。

七年前,京也亦曾为相同的症状所苦。因此,京也非常清楚接下来要面临的状况。

「为什么让我又想起来了」

京也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原本以为早已克服了心理障碍。最近几年都没再做那个梦,记忆也早已风化了。没想到,一切都是自己太天真了。恶梦就像埋藏在体内灰烬中的火种,随时都在等着复燃的机会。

那是一段绝对忘不了的过去。那是让京也变成现在这副德行的原点。那是从年幼的京也脸上夺走笑容的狂风暴雨。

不管逃到天涯海角,记忆都会伸出长长的手朝自己追来。无法假装遗忘,因为身上无数伤痕随时都在发出哀嚎。这是京也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的宿命。但是京也选择了逃避,将所有记忆尘封。

「应该有七年了吧?」

与宇佐美风香的意外邂逅,解开了禁忌的封印,让不愿想起的回忆宛如潮水般涌出。那是京也早已遗忘的儿时回忆,同时也是京也遭父亲凌虐的可怕回忆。这些回忆是如此鲜明,宛如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京也与宇佐美的交情,终止于京也的父亲被杀死的不久前。那时候,两人都是国小四年级的学生。

她当时是京也的同班同学。虽然现在的她有着一副开朗的性格,但当年的她却是个只会在教室、图书馆与保健室这三个地方来来去去,身体虚弱且个性阴沉的少女。

一天到晚低着头看书,刘海总是盖住了大部分的脸庞。其它男铜学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幽灵」。

唯有京也知道,每当她偶然抬起头来露出坚定内敛的表情时,那容貌之美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一开始,是京也主动向她攀谈。

京也以故作老成的语气问道。

她以宛如细蚊般的声音答了一声「嗯」。

「不如跟我去踢足球吧?」

「不要,我对运动不拿手,而且我不喜欢跟一大群人一起玩。」

她说完这句话,便又将视线移回书本上,不再理会京也。京也无话可接,只好悻悻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其它同学们看着京也,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诉说着「果然踢到铁板了吧」。

恼羞成怒的京也决定对她发动猛烈攻势。一天到晚拿借文具、借作业当借口去找她。

两人交谈的次数逐渐增加,交情的进展却很慢,过了好久好久,两人才成为所谓的亲密好友。

她不喜欢和一大群人在一起,因此每次游玩都是她跟京也两个人。

炎炎夏日之中,京也带着她去了很容易抓到青蛙的田间小径还有很容易抓到蝗虫的草原。这些地点原本都是京也心中的秘密。

她则带京也去了她的秘密洞窟。那洞窟原本似乎是个防空壕,不算太深,走进去却有一种身处秘境的错觉,彷佛自己成了探险队。洞窟里面阴凉舒适,待在里头可以让人忘却夏天的炎热。

京也叫她「阿风」,她则叫京也「阿京」。每当看见她露出笑容,京也总是会跟着笑逐颜开。

有一天,朋友取笑他们简直是夫妻,京也一羞之下急忙否定,转头却看见站在身旁的她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京也心想不妙,急着想要将功赎罪,于是便向她提议玩起了当时班上正流行的「交换日记」。第一天先由京也写,京也开头第一句话便向她道歉,表示自己已深深反省。

隔天,京也起得比平常要来得早。他到学校去把日记塞进她的抽屉中,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了一天。

但是京也的心中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当天的京也过得度日如年,即使是待在家里,他也像一只被关在栅栏里的熊一般惊惶不安地绕着圈子,还遭到姐姐的呵呵讪笑。

隔天,京也拿回了日记,看见她开头第一句话写的便是「我原谅你」这几个字,不禁松了一口气,开心得好像要飞上天。

日记就这样来来回回交换了好几次,两人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宇佐美过去极少提及她自已的事情,因此日记中所写的每一件事都让京也感到非常新鲜。例如,她写到所有亲戚都称赞她的飘逸长发非常好看,所以她一直舍不得剪。最后,她以可爱的文字写着这么一句话:

「阿京喜欢我剪短头发吗?」

京也一看到这一句,心中不禁扑通乱跳。当时京也好像回答「剪短比较好」,但如今记忆已变得极为模糊了。

只有自己知道很多关于宇佐美的秘密,这让京也有一种优越感。

当时,京也同年级的班上正发生前所未有的告白热潮。

每天都可以听见某某人与某某人开始交往的小道消息宇佐美似乎对这现象显得很排斥,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态度而已。

除了京也之外,宇佐美不跟班上任何人讲话,所以在这波告白热潮之中她一直是旁观者。不过,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其实她对这股热潮颇为在意。

就在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间出现了奇妙的现象。

上课的时候,京也偶尔漫不经心地朝她的座位望去,会发现她正在看着自己。但是一旦两人视线相交,她又会急忙转过头去。像这样的状况发生了好几次,京也曾绕着圈子问她为什么看着自己,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承认有这回事。

有一次,京也故意趴在桌上假装在睡觉,却是瞇起眼睛在观察宇佐美。

宇佐美的乌溜溜大眼睛,若有意似无意地朝自己望来。京也见她的美丽眼眸深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心脏不禁又开始剧烈乱跳。

或许是受到告白热潮的影响,从这天之后京也变得不敢直视宇佐美的目光了。

如果趁着这股告白热潮对她坦白自己的心意,搞不好能和她成为一对。但是也搞不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京也害伯破坏两人的关系,只能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烦恼。但是,京也愈来愈无法忍受见不到她的日子。

等她下次把日记送回来的时候,就在日记上跟她告白吧京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如此一段青涩的恋情,在现在的京也眼中只能以愚蠢两个字来形容。

不久之后,日记终于回来了。

但是,京也再也没有机会将这本日记交到宇佐美手上

因为就在这个时期,京也的父亲被雇主开除了。

此时,京也强制中断了回忆,不愿再想下去。如果继续沉浸在回忆之中,刚刚所做的恶梦将会再次涌上心头。但是,却彷佛有一股沉重的力量压在京也的胸口,令他无法完全斩断思绪。

自从姐姐杀了父亲之后,京也一家人便遭到媒体的大肆报导,最后连老家也住不下去了,只能搬家另觅住处。

但是搬了家之后,他们也没办法过平稳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没有男主人的家庭很容易受到世人注目的关系,总是会出现一些人把京也的家庭秘密散布出去。有时是附近邻居,有时则是母亲打工地点的上司,就连京也学校的老师也不例外。

谣言在人群之中的蔓延速度,跟传染病一样快。

如此一来,京也一家人只能再度搬家。

杀害父亲的十字架沉重地压在京也一家人身上。面对社会的无情逼迫,京也一家人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他们不断把「谣言」当成娱乐的手段,直到世人厌烦了为止。

京也一家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祷这件事早日淡化,再也没有人记得自己的存在。在那天来临之前,自己一家人只能活得偷偷摸摸,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这个愿望是如此平凡而微渺,但京也他们却是搬了五次家才达成。

看开一切的京也心里早有觉悟了,他将一辈子背负这个罪业。

如今的母亲似乎早已遗忘了当年那件事,每天忙于工作。虽然她从事的是事务性的工作,但毕竟年纪已大,想必一定做得非常辛苦。跟当年比起来,现在的母亲已变得积极开朗得多,却依然是绝口不提当年的事。

摩弥一家人之间所存在的疏离感,或许就是源自于这个心中的包袱。

不知何时开始,一家人不再共进晚餐了。由于母亲每天都得工作到很晚,兰会先用保鲜膜将母亲的晚餐包起来。至于京也,则养成了在自己房间吃晚餐的习惯。如此一来,兰当然也只能独自一人吃晚餐。

三个人各自生活,简直不再像是一家人了。

京也转头看了一眼时钟。所剩时间半长不短,实在很难决定该不该再闭上眼睛试着睡一会儿。

他的脑袋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久未见面的宇佐美虽然剪短了头发,却是出落得美艳动人。那个时候,京也的坏习惯又发作了。每当京也看到美丽的女人,就会在脑中思考杀害这个女人的方法。要怎么做,才能以最完美的方式杀死这个女人呢?京也此时突然回过了神来,不禁咬住了下唇。自己的坏习惯,竟然连青梅竹马的宇佐美也玷wu了。

当然京也并没有笨到将这丑态表现在脸上,但是心里却是尴尬得不得了。

话说回来,以当时交谈的内容来判断,她似乎并不知道京也转学的理由。

她似乎不知道京也是个导致父亲遭杀害的凶手。

如此可怕的案件,如果她知道的话,绝对不可能遗忘。或许是别人没有告诉她吧?老师跟双亲联合起来对年幼的孩子隐瞒这件骇人听闻的案件,这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没有送别会,没有办正式的转学手续,甚至连交换日记也来不及交给宇佐美,京也就这么转学了。

当时的宇佐美一定感到晴天霹雳吧?搞不好,她心里一直认为京也背叛了她。

直到与她重逢之前,京也一直将这份罪恶感连同与她有关的记忆尘封在内心深处。

京也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卑劣的行为。以当时的状况来说,如果不选择遗忘的话,恐怕自己将会难过得再也无法重新振作。只要忘了一切,就不用为感伤所苦。

呜呜

忽然间,京也听见了啜泣声,不禁抬起头来。

「是谁?兰吗?」

啜泣声是从房间角落的阴暗处传来的。

「是谁在那里?」

啜泣声顿时止歇,接着一道身影从房间角落奔来,穿过京也身边,拉开门冲出了房间。以体型来看,这个人的身高比妹妹兰还要高一些。

京也急忙追着那道身影出了房间。来到房门外,朝楼梯处望去,京也看见有一个人正把手放在楼梯扶手上,怒目瞪视着自己。

从窗外透入的月光只照亮了那个人肩膀以下的部位。似乎是个小孩子,身上的穿著非常单薄,只穿了一件短裤及一件条纹衬衫。长相完全看不清楚,只有一对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京也心想,不可能,这个家里面不可能出现母亲跟妹妹以外的人。

「你是怎么进入我房间的?」

京也这句话还没说完,那道人影已经转身缓缓走下楼梯。仿佛在暗示着京也:跟我来。

「等一下,你到底是谁?」

京也下到了一楼客厅,看见那道人影正站在门口脱鞋处等着。那道人影一看见京也,便转身出了大门,明显是想要把京也引导到某个地方。

「该死!」

这突然的事态让京也没有时间深思熟虑,但这样的节骨眼,又不能按兵不动。

京也先从橱柜中取出了手电筒,接着胡乱穿上鞋子,便冲出门外。

外头的风意外地寒冷,京也一时之间忍不住缩起了身子。往四处一张望,便看见那个侵人、者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庭院里望着自己。

「找到你了。」

京也谨慎小心地慢慢走近。眼前的可疑人物连续三次转身拉开距离,最后终于逃到了仓库边。可疑人物没有再向后逃走,因为后方已经无路可逃了。

京也举起手电筒,正想要照清楚侵入者的脸,此时侵入者却做出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侵入者朝着仓库门口走去,接着竟然整个人陷入了门内。京也被这突然发生的惊人景象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前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当手电筒的光照到仓库上时,眼前只剩下一座有着乳白色外观的平凡建筑。

京也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门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门把使劲。伴随着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仓库门完全被打了开来。

京也迅速以手电筒的灯光在仓库里头绕了一圈。侵入者像烟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看见积得厚厚的灰尘及无数的纸箱。

「这不可能」

京也再一次仔细凝视。郁积在仓库内的空气受到些许扰动,一股霉臭味窜入鼻孔中。

偶然间,京也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半开的纸箱上。于是他将手电筒咬在嘴里,把两手伸进纸箱内掏摸了起来。

这些大量堆积的纸箱都是自从家里出了命案之后不断搬家所造成的结果。由于搬家次数实在太频繁,行李刚拆开来不久便得重新打包。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的家人们干脆把一些行李拆也不拆便塞进仓库中。久而久之,这些东西便随着记忆被遗忘了。

「这是」

京也拿出了一本横式笔记本,封面早已老旧褪色,上面写着一排字迹拙劣的文字:「摩弥京也、宇佐美风香交换日记本」。

京也心中一惊。

这就是当年自己跟宇佐美的交换日记,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原本还以为经过那一连串事件之后,这日记本早已失落了。

回到房间之后,或许是因为过度紧张所造成的反作用力,京也突然感到无比疲累。

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正要翻开第一页,京也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彷佛一阵电流瞬间传遍全身。内心的本能似乎正在大喊:「别翻开那本笔记本!」

为什么?

迟了片刻之后,理性开始分析起了本能的警告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这本笔记本里头想必记录着自己遭父亲凌虐的种种经过,以及为了让宛如地狱般的痛苦情绪获得舒缓而写下的各种诅咒之语吧。

但是,如果不藉由翻开这本笔记本来克服过去的一切,自己将一辈子遭受恶梦的折磨。那绝对不是自己所乐见的结果。

既然如此如今也只能咬紧牙关接纳笔记本中的一切了。

不知不觉,京也的皮革手套中充满了汗水。那种感觉相当不舒服。京也再一次触摸笔记本封面。霎时间宛如有无数虫子从背脊上爬过,他的呼吸变得紊乱,脑浆仿佛遭到粗鲁的搅拌。

「为什么,我连一本笔记本也不敢翻开?」

京也不禁咬牙切齿,深深鄙视起了意志力薄弱的自己。

接着,京也把心一横,带着满腔的怒火用力翻开了笔记本。力道之强,几乎将笔记本撕破。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尖锐的呼喊声钻人京也的耳中。

「别这样,爸爸,别这样!」

父亲那又粗又黑的巨大手掌。

手指的缝隙。

泛黄的牙齿。

阴狠而残酷的笑容。

不断摇晃腰部的父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宛如电影的镜头交错手法一般,遭受**的京也与电视上哈哈大笑的搞笑艺人交错出现在眼前。

两幅景象逐渐交融,形成了一幅恶梦般的画面。

任何事情不顺父亲的意,就会挨揍。

只要说出自己的意见,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父亲的模样,宛如残酷与嗜虐的恶魔。

京也只能抱着一丝一毫的微小希望紧咬着牙齿忍耐。

但是父亲的虐待手法却是与日俱增。

京也这才发现,抱持希望只会让父亲更加开心。

于是京也的感情慢慢死去。

父亲已无法满足于单纯的殴打。他用尽各种花招来施加在京也身上上,逼出京也的情绪,蹂躏京也的稚嫩感情。

京也渐渐知道,怀抱希望并不具任何意义。

「咕!」

意识被拉回现实的京也,察觉自己正不断持续着粗重的呼吸。胸口彷佛受到了压迫,几乎快要窒息。京也以手套在脸上一擦,发现整个脸上全是**的汗水。

宛如忘记了怎么呼吸似的,身体每一吋肌肤都在渴求着氧气。

逐渐恢复冷静之后,朝桌上一看,京也不禁喃喃自语:

「看来我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桌上的笔记本一页都没有翻开。刚刚用力翻开笔记本的动作原来只是自己的幻想。

回想起来,刚刚把京也引诱到仓库的那道人影,不正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吗?或许是从前的京也无法原谅自己选择逃避与遗忘的做法,因此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给予自己警告吧。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从自己手中逃走。原本以为早已遗忘的憎恨回忆会在最可怕的时间点突然涌上心头,水远无法摆脱。

京也的脑袋深处,有另一个自己正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状态。难道是睡眠障碍引发了幻视吗?还是自己终于已经发狂了?

「该死!」

京也抓起桌上的笔记本,丢进垃圾桶。

干脆把它烧掉吧?不,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烧掉笔记本也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如今依然凌虐着自己。

睡眠障碍本身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可怕的是突发性的愤怒与破坏冲动。京也是个临界之人,摇摆于正常与异常之间,原本就充满了不安定的要素。

一旦失去了理性,会造成什么结果呢?

京也拥有两张脸,一张是面对南云御笠及其它人的脸。冷漠无情、爱好孤独的摩弥京也。

另一张脸,则是不断寻找着尸臭,不断追求着虐杀案件的京也。渴求鲜血与争斗,残酷无比的管理者凡采尼。

这并不是所谓的双重人格或是双面性格,有摩弥京也就有凡采尼,两者是密不可分的。

是一个污秽不堪、毫无人性的渊薮。而在这渊薮里,集憧憬与羡慕于一身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在他人眼中看来,自己想必是个冷酷而心胸狭隘之人吧。但是在自己看来,必须互相依赖才能生存下去的其它人,反而才是孤独恐惧症的患者。在紧要关头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信任的,除了自己之外。唯有摩弥京也才拥有控制、操纵摩弥京也的权力。这样的观念,一直存在于京也的脑海中。

忽然间,京也感到好奇,自己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带着这样的观念呢?

小时候在乡下带着宇佐美满山遍野地游玩、笑容中充满了真诚的摩弥京也,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京也缓缓拿起了,看着那冷酷、无情的外型。在这的面前,任何是非曲直都是没有意义的。金属的枪身触手冰凉。京也按下锁片,让弹巢弹出,塞进一颗子弹,接着让弹巢旋转,扣回弹巢。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将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这丑陋、荒谬的现实全都是一场恶梦的话,这颗子弹或许可以结束这场恶梦。一觉醒来,自己将会再度回到那风光明媚的乡下,躺在柔软草地上,宇佐美正坐在身旁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自己。如果跟她说自己做了一场恶梦的话,她肯定会笑着骂一声「笨蛋」。

京也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被寂静所笼罩的房间内,只响起了清脆的击锤撞击声。

京也不禁苦笑。没错,自己竟然忘了这最简单的道理。

这世界是永无止尽的地狱,不管逃到哪里都一样。

「我竟然还抱着这种天真的幻想」

人生不过百年,能逃到何时呢?这个世界上,又岂有安息之地?

人世间,宛如无穷无尽的杀戮战场。

不知不觉,黑暗已渐渐散去,曙光从邻家屋顶上探出了头。

京也对着朝日,立下了誓言。

一个极尽空虚的誓言。

不会有人知道的誓言。就算做到了也不会受到称赞的誓言。

努力当一个平凡人。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临界之人来说却是无可取代的尊贵信念。

但是,誓言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之内便以最糟糕的方式破灭。

现在,京也正坐在长椅上,不停地喘着气。向来懂得掌握分寸的京也,今天却做了过量的运动,因此落得这副模样。他的心情差得不能再差。

奔出家门的京也,来到了市民体育馆。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材,入馆费也便宜,所以京也平均每个月会来这里运动两次。今天是星期一,不是假日,所以来运动的人不多。

京也以挂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再度跨上跑步机。

将速度设定为最高速的下一级。

由于休息得不够久,跑没两分钟便开始气喘如牛了。但是,京也就是不想休息。

或许,京也心中在期待着自己刚刚跟御笠提过的跑步者的愉悦感现象(runnershigh)吧。如果能够以大到难以抗拒的快感将心里面的感伤冲去的话,就算因此变成废人也没关系。

京也就这么跑了二十分钟。原本以为运动可以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肌肤的柔软触感依然残留在自己的手指头上。

今天,京也招待御笠来家里玩,却差一点在家中杀死了她。

回过神来的京也发现自己做下了这种蠢事,不禁惭愧得冲出了家门。整件事只能用无可救药来形容。

如果那时候兰没有及时走进房间的话,真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

南云御笠跟自己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如果她继续过着和平安定的生活,就不会跟自己有任何交点。

更可笑的是,让自己和她扯上关系的关键人物竟然是令整个城市人人自危的杀人魔。

京也不断地欺骗她,甚至将她的好朋友逼得自杀,却只能将这些事深藏心内。

亏你能够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话。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难道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躲藏在暗处的另一个自己如此呢喃说道。

怎么可能不感到愧疚?其实,京也好害怕与御笠相处。

所以才想把她杀死吗?

因为喜欢才杀人?还是因为讨厌才杀人?这是不久前在美术馆自己问出口的问题。

京也曾经幻想着以刀子穴入御笠的胸口肋骨之间。这让京也产生一种类似射精的快感,就好像把一颗美丽的果实压成烂泥一样,甜美的感觉充塞在京也的胸口,让全身细胞都亢奋了起来。

做着这种幻想的时候,京也深深感觉到自己确实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异常者、错乱者。但是,如今这些梦幻般的快感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无止尽的自我厌恶。仿佛自己不再是凡采尼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自从遇到宇佐美之后,自己就变得怪怪的。

接下来恐怕还会愈来愈严重。此时只要能让自己继续待在临界在线,不管尽再大的努力也在所不惜。尤其是逐渐失去的「理性」,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必须重新找回来。

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不要再与南云御笠扯上关系。对自己而言,御笠是唯一的不确定要素。

或许是不够专心的关系,京也忽然间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跑步机上。

连做出防护动作的力气也没有的京也,摔得惨不忍睹。不管怎么用力吸气还是觉得氧气不足,胸口感到无比沉重,他只想永远倒着不要再站起。

身旁一个正在锻链胸肌的精壮男人露出担心的神情走了过来,京也举起手制止他继续靠近。一时喘不过气,连话也说不出来。

过量的运动并没有让大脑分泌脑内啡(endorphin)。但这是很理所当然的结果。只有每天定期跑步的人才能获得脑内啡所带来的快感。

的居民们把京也当成了神一般膜拜、崇敬。

但如今的京也早已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接受那些尊荣。

一瞬间,靠过来想要帮助自己站起的人都变成了父亲的模样。

京也低着头不去看他们,只是凝视着地板。当然,京也心里很清楚,这些人只是为自己担心的一些善良市民而已。

但是,京也没有勇气抬头再次确认父亲的幻影是否消失了。

好想杀了他们。好想在看见他们的脸之前将他们的脸全部捣毁,一个不留地杀死。

好想大喊救命。

但是,自己能向谁求救呢?如今自己的脑袋随时会失去理性,绝对不能再靠近御笠。当然,也不能向兰求救。难道要向位于计算机屏幕另一端的居民们求救吗?那些人要是看见了现在京也的模样,恐怕会大失所望地叹着气离去吧。

京也望着地板,只希望明天早点到来。

今天是个令人难以继续忍受下去的日子。

一滴汗水流过鼻尖,朝着地板滴落,逐渐加速。在汗水接触地板的那一剎那,时间彷佛有了片刻的停顿。对现在的京也来说,那空白的片刻停顿好长好长。

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转。

如果不这么说服自己,将没有办法再站起来。

那是闷热的一天。

虽然前几天也很炎热,但今天却是变本加厉。高挂空中的艳阳不断地将灼热的日光洒落地面。

京也将上半身倚靠在生锈的钢柱上,冷眼看着前方两人的互动。

甲斐野正不断地出言安慰心情沮丧的宇佐美。京也数次忍不住想要别过头去。

宇佐美对甲斐野大为倾倒,京也看在眼里实在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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