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四章 冲突(2 / 2)

御笠一听懂兰的话中之意,整个人不禁开心了起来。但是被一个小学生以粗鲁又不耐烦的口气说话,又实在有点难过,所以开心的心情跟难过的心情互相抵消了。

「那我去了。」

「啊,等一下。」

「嗯?怎么了?真难得妳有话要跟我说。」

兰伸出手臂,竖起食指,指着御笠。当然,她的脸上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我是不会输给妳的。」

「咦?」

「被哥哥拒绝了之后,我想了很久。的确,过去我对哥哥的感情是来自于罪恶感,但以后就不同了。我已经从失去一切的黑暗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所以我绝对不会输给妳的我绝对不会把哥哥交给妳。」

御笠虽然完全听不懂兰这番话的前半段及中间部位到底在讲什么,但是后半段倒是听明白了。她在向自己宣战。

「嗯,那妳要加油喔。」

由于兰实在太可爱了,御笠忍不住抚摸了她的头。

「少少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妳这Supercow!」

「Supercow」:荷斯坦种(Holstein)乳牛中,一年的乳产量在一万五千公升以上的牛只,便会被冠上这个称号。

御笠缓缓望向自己的胸部。在同年龄层的女孩子之中,自己的胸部确实算是较为丰满的。

「搞了半天,一样是骂人的话?」

这种需要想一下才能想通的骂人方式,也算是一种时间差攻击战术吧。没想到自己在兰的眼中是这种形象,御笠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去吧。」

「咦?」

「去陪在哥哥旁边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知道哥哥现在需要妳。」

兰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过了身,快步离去。

她虽然嘴巴个饶人,倒也帮了不少忙,御笠不禁对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

「谢谢妳,兰。」

由于此时已过了探病时间,御笠只好跟柜台扯了个「想上去拿忘记带走的东西」的谎。到了三楼,还得蹲低了身子从护理站的柜台下方爬过。

她照着兰的指示,走向位于最深处的321单人病房。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上不断回响。

愈接近病房,心脏的跳动便愈快。御笠渐渐不敢肯定自己想不想见京也了。

见到他之后,要跟他说什么呢?为上次的事跟他道谢吗?还是为他不守约定而责骂他?现在的御笠,完全无法预测等等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看了一下门上的姓名牌,没错,就是这一间。御笠闭起了眼睛,握住了门把,用力打横一拉。

眼前看见的是一间冰冷的单人病房。中央有张铁床。

铁床上,躺着失去了外衣保护的京也。

他已经醒了,正以悲伤的眼神望着阴霾的天空。

他身上的伤更多了,双手双脚都包着绷带,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病人服。平常他所穿的厚重衣物,宛如是保护自身心灵的铠甲,如今失去了钟甲的他,身上不为人知的伤痕全都露了出来,再也不是往日那副冷漠孤傲的模样了。

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那些伤痕,在御笠眼里看来简直像是无数盘根错节的树根及树枝,阻挡着两人的契合。

京也察觉御笠进了房间,转过头来,眼神登时变得温柔无限,仿佛等着这一刻好久了。

「以现在的时间来看,我得跟妳说声晚安了,御笠。」

京也露出了只有在御笠面前才会露出的笑容。光是看到这个笑容,御笠便感觉心里原本想讲的话全都墓一发了。

「摩弥」

御笠勉强挤出了这两个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御笠走上前去,战战兢兢地检视着京也身上的绷带。

「好严重的伤势」

「请妳别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这个身体如今再多些伤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内心呢?你的内心,其实此外表脆弱多了。」

京也不禁苦笑。

「只是跟一般人差不多而已。」

「听说你身上还有灼伤,真的不要紧吗?」

「他们说比较危险的是内脏的损伤,不过最后还是没死成。」

京也若有深意地笑了。这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反而加深了御笠的不安。

「别说这种话,摩弥。」

「最近,我完全无法入眠。」

「咦?」

京也脸色突然一沉,顿了片刻之后,接着说道:

「我遇到了一个小时候的朋友,因而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从那之后,我每晚只睡一、两个小时,便会被恶梦惊醒。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但是我错了,我只是在逃避而已。我只是把往日的记忆深深藏在心底,强迫自己不要想起来」

「小时候的朋友,是那个把你从火窟中救出来的人吗?」

「嗯,没错。」

忽然间,御笠想起了当初在京也家看到的那张藏在相片架后面的相片。那个人,应该就是相片中那名少女吧?

「摩弥,你该老实地把话跟我说清楚了,你已经逃不了了,我不会再让你逃避的。」

「呵呵,我已经逃不了了,这句话真有意思。的确,我现在这副木乃伊一般的模样,大概没办法从妳手中逃走吧,我投降了。」

「真是的,摩弥,你认真一点啦。」

御笠见京也的态度相当轻松自然,也有些松了口气。但是对于他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想要岔开话题,又不禁有些不悦,心情非常复杂。

「以前只会出现在梦里的父亲幻影,现在连清醒时也会出现了。」

忽然间,京也以阴沉而空虚的声音说道。御笠听到这句话,脑袋登时一片空白,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有时我一转头,就会看到父亲站在我的眼前。他的模样、声音都跟当年一样,他会露出黄色的牙齿,举起又大又长的五根手指向我伸来,玩弄我的身体。不管我再怎么抵抗也没用,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的手臂也会无限延伸,把我抓住。」

「这是上次你跟我提过的你当年被父亲虐待时的回忆吗?」

御笠小心翼翼地问道,彷佛手上捧着一摔就会破的宝物。

当年,京也受到了父亲的**,姐姐愤而杀了父亲。在那起事件中,京也受到了极大的心灵打击,开始出现自残行为,因而在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痕。御笠曾听京也提过这件事,但是,这些恐怕都还只是事件的表面而已。

御笠想要知道的,是那「空白的三天」之间所发生的事。御笠知道这等于是再次揭开京也心中的疮疤,却无法闭口不谈。

「呃,该怎么说呢你父亲真是过分。」

御笠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坦率地说出心中的感想。

「请妳别说我父亲的坏话,御笠。」

「咦?」

御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京也竟然帮着父亲说话。不过,京也对于自己的发言似乎也有些错愕,伸手摸着脸颊,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我父亲的确很过分。如果能够讨厌他,心里一定会轻松得多吧。」

御笠向来以为京也讨厌他的父亲,所以对于京也此时的态度感到相当惊讶。

说不定,自己过去根本误解了京也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就连兰口中所描述的京也,也跟真正的京也相去甚远。御笠霎时感到心跳加速,无法自已。

「兰跟我说了一些事。她说,你为了保护她,挺身而出对抗父亲摩弥,你当时为什么不趁机向他人求救或逃走呢?」

御笠看见京也的眼神中显露出无尽的悲伤。原本早已下定决心不再逃避的御笠此时心中却涌起一股惧意。眼前明明是自己所熟悉的京也,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京也木然一笑,彷佛已看穿了御笠的心情,正在嘲笑着御笠的胆怯。

「御笠,妳知道什么是习得的无助吗?」

「不知道。」

「那是一个名叫马汀-塞利格曼的人利用狗所做的有名实验。首先把狗辟进笼子里,接着随机对笼子释放电流。当然,狗一开始会因为疼痛而疯狂吠叫、挣扎,试图逃出笼子。但是当狗发现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逃出笼子之后,便会像人类一样放弃抵抗,陷人忧郁且无助的状态。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把笼子的门打开,让狗随时可以逃走,狗也不会逃了。因为牠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眼神不再带有任何情感。」(译注:马汀-塞利格曼(MartinE.P.Seligman,1942-)为美丽国宾州大学的心理学教授。)

不用问也知道,京也口中的「狗」指的是谁。

他刚刚的笑容,原来是在暗示着这件事。

在不断遭受虐待之后,京也心中已不再存有逃走的念头。

过去御笠在电视上看到小孩遭双亲虐待的新闻时,都会感到相当愤怒,并且无法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不透为何国家、社会团体及当事人的亲朋好友会任由受害者继续遭到虐待。如今御笠才知道,这些想法都是无意义的。

因为,自己不是京也,无法真正理解京也在遭受虐待时心中有多么绝望。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只是突显自己是个想法肤浅的伪善者而已。

御笠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动摇。虽然这只不过是京也心中黑暗世界的一小部分,却已让御笠感到难以承受。她的信心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摩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走下去呢?」

这是个很抽象的问题,但京也却想得很认真。一会儿之后,他缓缓摇头。

「我也不知道。御笠,刚刚我所提到的狗,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得救。那就是在狗完全放弃希望之前,让牠找到逃出笼子的方法,并且成功逃出笼子。如此一来,就算牠再度被抓进笼子里,也可以咬紧了牙关等待着再度逃出去的机会,而不放弃希望。很可惜,我当年并没有那样的好运。」

「可可是」

「御笠,妳不认为性冲动跟杀人行为,有着非常相似的历史吗?人不**,就无法繁衍下一代。很久以前,交pei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是自从小孩的房间跟父母的房间分开了之后,性行为就渐渐被污名化,变成瞒着小孩及他人偷偷进行。受到压抑的**不断变形,造成了**产业的兴盛,儿童**易及**的案件也愈来愈多了。

杀人跟性冲动很像。从前没有冰箱的时候,人们只在必要的时候才杀死家畜,取出内脏,并且跟自己所属的团体同心协力,想办法把食物保存下来。当时的人对这件事没有厌恶或排斥,每个人都很尊重动物的生命,只有在为了活下去的时候才会杀死牲畜。反观现代,屠杀牲畜成了业者关起门来偷偷进行的工作,最近的小孩子甚至以为鱼在水里就是一片片鱼肉的模样,对生命的尊敬当然也就荡然无存了。」

性行为的隐蔽造成了**的增加,屠杀的隐蔽让人们失去了对杀生的道义观念。

想要揭穿秘密、偷尝禁果,是人类的天性。

他的这番讽刺言词中带着对真实社会的批判。临界之人,或许就是畸形社会下的牺牲者吧。如此想来,临界之人实在是个悲哀的人种。

京也不断地追求死亡,经常做出仿佛为死亡所吸引的危险行动,其背后的感情或许便是源自于此。

「摩弥,求求你,如果你觉得很难过,就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伤害你自己。」

御笠恳求道。原本是那么渴望知道真相,如今真相却成了心中最大的负担。但是京也毫不理会,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固执的脸上,带着拒绝一切忠告的表情。

「母亲、姐姐及年幼的妹妹在拟定好了因应方针之后,才踏入父亲的家中。在那之前的三天之间父亲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就任由妳想象吧。我只能说,当时的我就像笼子里的狗一样,双眼之中已经不带任何感情了。第一个冲进来并看见我的人,是姐姐。她抱着我泣不成声,于是那时的我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求求妳,姐姐,把他把那个男人杀了!

御笠感到全身寒毛直竖,内心惊恐不已。

「不会吧摩弥,你教唆你姐姐」

「没错,是我教唆姐姐杀了父亲。对我非常溺爱的姐姐,彷佛成了被我所操弄的人偶,她拿起菜刀,走到二楼,把喝得酪酊大醉的父亲给刺死了。」

京也说到这里,脸上表情完全消失,彷佛遭到了冰冻一般。如果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非常难过的话,或许听起来还不那么慑人心魄。但是,他却说得不带任何感情,语气非常平淡。他所发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成了锐利的尖刀,砍在御笠的心头上。

真相是那么地狰狞可怕,带给御笠无与伦比的恐惧。

「戒酒中心。」

「咦?」

「父亲在被杀之前,为了克服酒精依赖症,瞒着所有的家人加入了戒酒中心。根据中心的人转述,我父亲曾说过一句话『每次我一喝酒,就会变了一个人,我觉得好害伯』。换句话说,父亲一直隐隐为这件事烦恼着。

不止如此。父亲死后,我们在整理他的房间时,找到了一本日记。上面的字迹非常潦草非常潦草」

他原本冰冷的语气,突然变得高亢异常,彷佛在强忍着痛楚一般。

「酒精依赖症的症状之一,就是会造成严重的手腕颤抖。原本父亲的字是非常工整的,还曾通过书法检定考。因为酒精依赖症的缘故,所以父亲的字迹才会变得那么潦草。我完全无法想象,父亲心里有多么痛苦!

父亲的日记中,写满了对我的歉意与忏侮,上头还有泪水干掉的痕迹!父亲的理性是如何从内部被酒精逐渐侵蚀,日记里写得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到底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父亲。是那个带着恶魔的笑容,不断殴打我的父亲吗?还是那个沉默寡言、个性懦弱,连小虫子也不敢杀的父亲?

说不定,父亲有机会成功把酒戒掉。说不定,他有机会再也不对我使用暴力。但是,那个机会已经永远消失了。是我,就是我的一句话,毁掉了那个机会!御笠,妳能不能告诉我哪一边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京也凭借着一股气势,坦白地说出了一切。他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发抖,彷佛感到非常寒冷。

「我我爸爸,你为什么想要杀死我?我那么尊敬你,我那么爱着你为什么你要对我做那么残酷的事!爸爸!」

御笠此时感到极深的自责,怪自己为何没有早点理解京也的想法。腐蚀着京也的心灵的毒,正是从京也的心灵中产生出来的,这不是最明显的征兆吗?

「于是我烧掉了父亲的日记,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把这件事跟小时候的痛苦回忆深深埋在心里。我告诉自己,我从没遇过一个名叫宇佐美风香的少女,我的父亲是全天下最下三滥的男人,我的姐姐是为了我而主动杀死了父亲。」

御笠终于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你父亲真是过分」,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他会加以否定了。

原来京也并不讨厌他的父亲。他其实深爱着他的父亲。

「七年前,我拿刀子切割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我完全没有记忆。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当初我会那么做,是为了把父亲的味道从身上刮掉。但是如今仔细想想,或许我是为了赎罪,为了不让自己忘记自己所做过的错事,所以才拿刀子在身上刻画也不一定。」

困惑于父亲的突然改变,怀抱着父亲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的虚幻梦想,年幼的京也强忍着痛苦承受着父亲的虐待。御笠一想象那幅令人绝望的景象,全身便不寒而栗。

就算是地球上硬度最高的钻石,也是有弱点的。即使是用小石子,只要朝特定角度一敲、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钻石的表层剥落。

京也就像钻石一样。既坚硬,又脆弱。既丑陋,又美得宛如天上之物。

他爱着父亲,又恨着父亲。

渴望会带来绝望,也会带来无止尽的毁灭。

御笠彷佛看见了绑缚着京也的枷锁。那道枷锁,名叫生存者的罪恶感。

如果这就是自己与京也之间有着距离感的原因,那实在是愚蠢得可笑。

京也的心灵随时都在发出求救讯号,却没有人加以察觉,甚至是与他最亲近的家人也一样。

这七年来,京也的心不断地喊着求救的嘶吼声,喊到几乎是声嘶力竭,此时御笠才终于听见了。

御笠再也不忍心看着京也这么痛苦下去。

不知不觉,御笠已紧紧抱住了京也,绝不放手,却又宛如包容一切般地温柔。

害怕他人。

但是又想跟他人接触、互相理解。

现在的京也,就像一个不擅于沟通的小孩。

的确,御笠不知道过去的京也,也不像兰一样跟京也是至亲。

所以,御笠必须与京也那停止了成长、不断哭泣的心灵直接对话。

「没事了。」

自己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是倾听京也的恸哭,勇敢面对他所说出的任何残酷现实。

「已经没事了。求求你,摩弥,不要再伤害你自己。已经够了,一切都结束了。」

御笠的声音变得沙哑,逐渐化成了哽咽声。

「听了刚刚那个狗的实验之后,我好想早一点认识你。如此一来,或许我就可以在你放弃一切之前,带着你逃走。我好想成为那个将你从痛苦中解放的人。」

京也被御笠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原本张大的双眼似乎获得了慰藉,缓缓闭上。原本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了。

「御笠,果然只有妳才能带我走向终点。只有妳,才能包容我所有丑恶的感情。能遇见妳,真是太好了。或许妳会认为我太自作多情,但我还是不得不说能够遇见妳真是太好了,我打从心底感到庆幸」

御笠似乎有点理解自己在京也心中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了。

原本以为自己与京也虽然经常交谈,自己却无法在京也心中占有一帘之地。没想到,京也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御笠感到欣慰不已,彷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摩弥?」

但是京也却没有再说话。仔细一瞧,只见他的胸口缓缓起伏,原来已经睡着了。

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他这阵子根本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京也那温柔的睡相,正是对自己寄予全面信赖的最佳证据。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凡采尼,往日的记忆也已深藏。此时他的睡相,就是摩弥京也孩童时期的睡相。

「晚安,摩弥。」

御笠也感到有些倦了。试着跟睡魔抵抗了一会儿,御笠还是忍不住,趴在京也身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御笠感到全身酸痛,不禁微微张开了双眼。朦胧的视线逐渐看清眼前的景色,昏沉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

御笠察觉自己在京也的病房内睡着了,慌忙坐起身子。

****070

「摩摩弥?」

但是床上已不见京也的身影。环顾四周,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

往脚边一看,御笠更加感到错愕。

沾着京也鲜血的绷带全都被丢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一条条蜷曲的巨蛇。他原本所穿的病人服也掉在地上,外出服却不翌一而飞了。

一切简直就像是场恶劣的玩笑。

「摩弥?摩弥你在哪里?」

御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急忙地站了起来,想要寻找记忆中那一个睡着的京电。

此时,一条毛毯从御笠身上滑落。

这是原本盖在京也身上的毛毯。在冰冷的房间里,唯有这条毛毯带给了御笠温暖。

御笠忍不住将脸埋进毛毯里,渴望找到京也的一点余香。

偶然间,御笠朝窗外看了一眼。

天空依然黑暗,正下着倾盆大雨。

5

甲斐野看着矗立在眼前的公寓,宇佐美一家人就住在这里面。

即使家已烧毁,自己的罪行也已遭警方得知,甲斐野的眼神中依然不带丝毫绝望。

对甲斐野来说,现在最让他感到不耐烦的,并不是警察,而是不断打在身上的豪雨。

不过,这场雨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雨水影响了视线,让自己更加不容易被可能出现于任何角落的警察看到。

在代美的保佑之下,自己的运气真是好得可怕,宛如全世界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而且,最重要的是,终于除掉了最大的眼中钉,甲斐野忍不住想要高声欢呼。

要不是他,事情根本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但是,守护着宇佐美的那家伙如今也死了。这次宇佐美绝对逃不掉了。

就在刚刚,宇佐美的家人慌慌张张地开着车子出门去了,所有的家人都在车里头。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警方的第二次盘问终于结束了,家人正要去接她回来。

这栋公寓的每一户都有固定的停车位。

如今,甲斐野正屏住了呼吸躲在门柱后面。虽然雨水不断夺走身上的体温,但是当车子回来的时候,这里是最适合下手的位置。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造型骇人的十字弓。架在弓上的箭闪闪发亮,似乎已等不及要吸最后一个牺牲者的鲜血。

回想起这一段路走来,似乎很漫长,转眼却也将走到尽头。先是『抱起圣司提反遗体的弟子们』,再来是『圣巴多罗买的殉教』,最后是『圣赛巴斯蒂安的殉教』。

来吧,快让箱子里的代美死而复活吧,我是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才活到今天的。

甲斐野感觉到脖子上似乎有股轻微的灼热感。

这是一种预感,她即将回来的预感。

果然不出所料,在倾盆大雨之中,两道车灯向着这里驶来。红色的三菱LANCER,没有错。

胸中充满了期待。嗜血的心在舞动着。

甲斐野微微探出了头,确认坐在车里的人。

宇佐美确实在车里。看起来虽然有些疲倦,但在家人的安慰之下,脸上已带着笑容。

停好车,关掉了引擎之后,一家人下了车。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之下,谁能料想到接下来将是一场腥风血雨呢?

勾在十字弓扳机上的手指因兴奋而发抖。好想现在就冲出去把他们全部射死。

但是,要是让其中一个跑掉就麻烦了,必须等他们再靠近一点。

第一发,先射母亲的脚吧。如此一来,这些被亲情蒙蔽了脑袋的蠢人一定不愿意独自逃走。一个舍不得丢弃的累赘,可以毁掉一整个群体。

只见他们亲子三人挤在一把小小的雨伞里,颠颠簸簸地走着,互相推挤,发出高亢的笑声。

来吧,再过来一点吧。

「哎哟,爸爸,你别一直挤过来啦。」

宇佐美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就是现在!

就在这个时候,甲斐野突然察觉背后出现一股惊人的杀气。

转头一看,一把的枪口正抵着自己的脖子。枪口非常冰凉,或许那就是死亡的温度吧。

「什么」

有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自己竟然完全没察觉。

「好,今天妈妈要做很多好吃的料理!」

「真是的,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不用了啦。」

宇佐美一家人走进了公寓的电梯内,回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

甲斐野目送着宇佐美一家人从眼前通过,却是什么事也不能做。

「你」

不可能。甲斐野用力摇头,他不愿意接受这荒谬的命运。眼前这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是幽灵吗?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性了。

难道代美还没复活,他却先复活了?

漆黑的皮革手套、弯月形的嘴角、在黑暗中炯炯有神的目光、彷佛来自于地下神秘世界的可怕杀气。美少年的面具此时已剥落,只留下宛如猎犬一般专为战斗而活的狰狞面貌。

一个甲斐野永远忘不了的人。

「凡采尼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鼠李,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战斗。」

就算凡采尼真的大难不死,此时应该也是身受重伤的状态。甲斐野虽然毫无医疗方面的知识,无法预测凡采尼身上的伤要治多久,却也知道以那样的伤势绝对无法马上站起来走路。

甲斐野感觉自己正在做着一场恶梦。上的怪物,如今就站在自己眼前。

全身不寒而栗,脸上却不禁受到他的影响,露出了笑容。

「不可能,难道你是不死的怪物吗?凡采尼。」

「你已经看见了我的脸,所以,我不能轻易地放过你。」

甲斐野丢下十字弓,举起了双手。

凡采尼已掌握了自己的生杀大权,自己毫无抵抗能力。面对一把抵在脖子上的,任何方法都无法反败为胜。

「我们换个地方吧。」

被枪指着的甲斐野,就这么被带往了郊外。

问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他也是完全不发一语,紧张的心情丝毫得不到松懈。如果随便做出无谓的抵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吧。不过,至少自己保住了铝合金箱子。在自己的坚持之下,他允许自己带着箱子一起走。代美就在箱子里,绝对不能让箱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久之后,两人走到了郊外一处废弃工厂。外观早已生锈老朽,看起来只像座仓库。

走进工厂内,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机台仪器,仿佛正对着打破宁静的侵入者施以无需的压迫。

工厂内还算干净宽敞,但各种大型机器或许是因为处理需要费用的关系,全部都披弃置在里头。至于这到底是座什么工厂,从外观上则完全看不出来。

隔音效果还算不错,雨声听起来小了许多。两人走在薄薄的夹板上,发出非常响亮的脚步。霉味与油类酸化的臭味相当刺鼻。

甲斐野悄悄朝身后瞥了一眼。

原来京也早已没有跟在自己的身后,而是站在距离自己约八公尺远的地方。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京也的模样,但是那一对黑色的瞳孔却是绽放着神采。

当然,甲斐野并不是一个只会乖乖等死之人。他早巳想到了一个让自己存活下来的妙计。这个妙计绝对可以置京也于死地,让自己获得最后的胜利。

甲斐野将箱子缓缓放在地上。

「凡采尼,临界之人的信条是不杀人吧?」

「没错,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只会射伤你的手脚,把你交给警察。」

「不管花几年的时间,我都会杀了宇佐美风香的!」

甲斐野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京也一听,不禁皱起眉头。

「你这个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随你怎么说,只要我没有被判死刑,不管被关几年,我出狱之后一定会把她找出来杀了她。」

甲斐野的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恨意。接着,他露出了狡猞的笑容。

京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甲斐野这番话,恐怕并非只是口头上的恫吓而已。

如果想要确保宇佐美将来的安全,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此时便杀死甲斐野。但是,京也是个禁止自己杀人的临界之人,所以绝对不会这么做。只要京也坚持当个胆小的临界之人,就绝对无法摆脱心中的矛盾。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凡采尼。」

对于甲斐野这意外的提案,京也一开始显得有些错愕。

「什么意思?」

「我们用你那把来玩俄罗斯轮盘。当然,不使用任何作弊技巧。」

所谓的俄罗斯轮盘,就是在的弹巢中放进一颗或数颗子弹,任意旋转弹巢之后扣回,接着由参与者轮流以枪口指着自己扣下扳机。换句话说,是一种相当危险的赌注。

需要的条件只有勇气,赌金就是自己的性命。正因为单纯,所以赌输时的代价也很大。一旦输了,就是死路一条。

京也一听,马上便明白了甲斐野的用意,接口说道:

「我懂了。如果我赢了,事情就会演变成『杀人嫌疑犯甲斐野公彦举枪自杀』,我不用玷wu自己的手便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件事。如果你赢了,我就会送命,你将获得自由。原来如此,真是个好点子。」

没错,如果照原本的局势发展,甲斐野虽然不会被京也杀死,却肯定会被关进牢里。

但是只要以宇佐美的命诱使京也接受这场挑战,就可以让输赢变成五五波的局面。

虽然俄罗斯轮盘是种极有可能送命的游戏,但甲斐野有自信自己绝对不是送命的那个人。

自从当年那场地震之后,甲斐野无数次尝试自杀,却都没有成功。不再尝试自杀之后,也曾数次陷入生死交关的危机之中。但是,每一次甲斐野都是平安脱险。就像上一次跟京也的对决,本来甲斐野以为自己非输不可,没想到就连长年来让甲斐野痛苦万分的地震也帮了自己一把。如今,甲斐野的运势乃是呈现最完美的状态。美作代美正对着自己微笑,只要耳中还能听见她祝福自己的声音,自己就绝对不可能败北。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肯定不会接受这么危险的赌注吧。

「好,我接受。」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不是普通人。凡采尼只是略一迟疑,便决定把自己的命放在赌盘上。

「了不起,你的胆识真是让我佩服。你要是去了赌场,肯定可以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吧。」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撂倒对手、超越对手,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法则。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大赌场。」

下一瞬间,京也将枪口转向一旁,毫不犹豫地开了四枪。

这突然的举动让甲斐野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黑暗中冒出的火花深深烙印在眼里。

「呜咕」

凝神一瞧,原本泰然自若的京也此时却弯着上半身,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声。抬起残留着火光残像的视线,朝空中望去。高处一扇采光窗的玻璃被子弹打碎,冰冷的风及雨滴灌了进来,不断夺走身上的体温。

凡采尼刚刚对着那扇窗户开了四枪。

原本甲斐野心里还怀疑那会不会是玩具枪,但看来确实是真枪没错。

甲斐野心里有点期待外面的路人会听见这些枪声,进来中止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行为,但也知道这希望极为渺茫。毕竟这里是荒郊野外,而且枪声几乎都被雨声掩盖住了。凡采尼在选择地点的时候,早已把这些都考虑进去了。

「这把S&WM37是五连发的我刚刚开了四枪所以里头还剩下一颗子弹。」

凡采尼忍痛说着,他的肩膀剧烈地起伏。

鲜血从他腹部的衣服上渗出。果然,他并非不死之身。就算是凡采尼,也无法死而复活。

甲斐野心里感到无比兴奋。

凡采尼的疼痛是可以想象的。以那种身体开枪,当然会牵动伤口。他那样做,简直是自己缩短了自己的寿命。依他的伤势,能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这里来便已经是奇迹了。只见凡采尼调整了紊乱的呼吸之后,抬起头来说道:

「从前的中国人认为任何一场谈判都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以装满金币的袋子贿赂对手,二是把对手从悬崖上推下去,三是自杀。」

「而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金币可以解决了。」

「没错。我们快开始吧,天快亮了,让我们早点结束这件事。」

「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了,在开始之前,我想问一句话。凡采尼,为什么没有制造出大量的杀人魔?」

这个封闭性团体的存在,对甲斐野来说是个难解之谜。

甲斐野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临界之人可以在图像留言板公开尸体的照片,甚至是畅谈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理论及令人作呕的幻想。如果说越界之人是追求个人主义的杀人魔,那么临界之人便是一群众众为乐的杀人魔志愿者。这是在网luo普及之后才产生的犯罪温床,超越了过去的任何概念。但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甲斐野过去从来没听过有任何一个的成员越了界。难道凡采尼真的把管理得毫无破绽吗?还是越了界的成员都被他暗中处理掉了?

「你错了,事实刚好与你想象的相反。」

「相反?」

「这个网站的存在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临界之人做出杀人的行为。」

一时之间,甲斐野以为京也在开玩笑。任何阅览过这个网站的人,听到京也这句话大概都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假设有一个少女,非常想要杀死她的父亲。这样的想法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他人,只能深深藏在心底。有一天,少女与父亲发生了争吵。少女一时冲动,便真的杀死了父亲。」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她在杀死父亲之前,能够在吐露自己的心情,并且跟抱着相同想法的人聊一聊的话」

「杀意会获得宣泄,她就可以跟现实妥协,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吗?」

甲斐野的语气充满了讪笑的意味。但是京也却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没错,这就跟**产业一样。曾经有一个时期,政府以违反公序良俗为由禁止一切**产业。当时,据说强好案件增加了不少。**影片、成人杂志这种东西,乃是必要的罪恶。同样的道理,具有宣泄杀意的功效。」

甲斐野颇为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基于这样的理念而创设了)。

搞不好这只是为了吸引会员的想出来的说词而已。

甲斐野虽然很佩服凡采尼,却没有笨到把凡采尼的话全都当真。

甲斐野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禁为凡采尼这个人感到可惜。为什么像凡采尼这么厉害的人物,会甘愿待在的境界在线摇摆不定呢?依他的说法,他的网站是为了宣泄世人的杀意,但是他心中又带着多大的杀意,过着什么样的妥协生活呢?

如果他能够越界的话,一定能成为令杀戮之神也不禁着迷的绝世魔王。

好想让他越界。好想让他脱胎换骨。好想把他心中的**毫无保留地引诱出来。

「凡采尼,我想在这场赌注中加一条规则。」

「你说说看。」

「如果你因为怕死而不敢扣下扳机的话,你就必须亲手杀死宇佐美风香。」

战斗已经开始了。甲斐野这句话,就是为了在京也的精神上施加压力。果然,京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但是片刻之后,京也说道:

「好,我接受。当然,我不会在这场赌注上要任何作弊手段,我以凡采尼之名发誓。」

甲斐野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音来,这场赌注对自己太有利了。

「你可别忘了这个约定,凡采尼,我一定会让你臣服的。」

一滴冰冷的雨水从破裂的窗户外穿入,打在甲斐野的脸颊上,甲斐野却一点也不感到寒冷。

因为,甲斐野的心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甲斐野的双眼盯紧着目标,绝不让目标有逃走的叽会。

对于甲斐野这突然的变化,不知凡采尼作何感想。即使承受着甲斐野充满杀意的视线,凡采尼看起来依然优雅从容。

两人第一次对决,凡采尼顺利从甲斐野家中逃走,让甲斐野尝到了败北的滋味。但是第二次对决,凡采尼被甲斐野凌虐得身受重伤。只可惜,没能确实杀死他。甲斐野心想,这第三次对决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一定要取他的性命。

「这是我所尝试过最刺激的战斗。黑暗与黑暗的境界之争,真是太令人兴奋了!」

凡采尼按下锁片,让弹巢弹出,并使其高速旋转,接着又推回弹巢。

「黑暗与黑暗的境界之争?不,你错了,黑暗是没有境界之分的。我们之间的情况已不需要靠理性分析、是非曲直来描述。我们只需要互相啃食,直到一方完全被另一方吞并为止,来吧,让我们开始吧,临界之人与越界之人的生存之战!」

甲斐野意气风发地扬起双手说道。言下之意,是当对决结束后,这里只会有一个人生存。

****078

「谁先来?」

「我吧,我先来!」

「真是勇敢啊,但这是五连发的,先开枪的人会轮到三次,你可想清楚了?」

「那是赌局持续到最后一刻才会发生的状况吧?」

甲斐野语气坚定地说道。

甲斐野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败北。

「也对。」

凡采尼说完这句话后,便将放在地上,朝甲斐野推来。

甲斐野举脚将枪踏住,接着拾了起来。一拿到这铁块,甲斐野感觉力量从全身涌出。重量比想象中要轻得多,跟生命的重量完全不能比。

如今,枪已经在自己手上了,凡采尼的武器只有这把枪而已。带着这个强大的武器逃走,也不失为一个好点子。只要有了这把枪,逃避警方追捕会变得轻松许多。

甲斐野缓缓举头望向窗外,天空依然在哭泣着,放眼望去尽是冰冷而沉重的雨水。天花板似乎漏水了,不远处积了一滩小水洼。

就算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心中似乎有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在问着这句话。一旦逃走,将是漫长而辛苦的逃亡生涯。

凡采尼还活着这件事,一定会让自己永无安眠之日。

「我们果然很像。没错,我们是没有脸的人。我们的长相,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曝光。现在你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你,我们的故事只能以一方的死亡或臣服来结束,对吧,凡采尼?」

此时一旦逃走,凡采尼一定会动员全国的将自己找出来。

甲斐野此时终于领悟,唯有以自己所订下的规则将凡采尼解决掉,才是唯一生存之道。凡采尼就像一个死神,非得现在就打败不可。

甲斐野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他的双眼清澈透亮,彷佛早已有预感非这么做不可。

「最近地狱的种类似乎也变多了,你可以任选一种你喜欢的心情上路,鼠李。」

京也淡淡笑了。

甲斐野不禁怀疑,京也该不会已在枪上动了手脚,让子弹固定在第一发吧?

但甲斐野马上便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刚刚是他主动问由谁开始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愿意开第一枪。

或许他摆出那态度,只是在打击自己的决心而已。如果继续胡思乱想,只会陷入他的诡计之中。

在这种时候,一旦心生畏惧,就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主导权被对方掌握的感觉很不舒服,但那也没什么,只要把主导权夺回来就行了。

「你真是个疯狂的人物,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甲斐野扣下击锤,把枪口对准太阳穴。这把枪刚刚才射出四颗子弹,热气沿着枪口傅向甲斐野的皮肤。

但甲斐野已顾不得这些小事了。

太阳穴上的动脉正剧烈跳动着。

似乎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太阳穴上了。

甲斐野咬紧了牙齿,绝对不能输在这种地方。自己还没有让代美复活,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落败。

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经遭遇了无数危机,每一次都是化险为夷。这一次,一定也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程而已。

忽然间,在他心中涌起一股可怕的想象。这一切该不会都是凡采尼算计好的吧?但是,甲斐野尽全力将这样的想法抛出脑外。赌注虽然还没开始,心理战却早已打得火热。

「死者绝对不可能复活,责任跟罪愆绝对无法逃避。」

「住嘴,你根本不了解代美,守护着我的代美,是至高无上的!我不准你再污辱她!我现在就证明这一点给你看!」

甲斐野用力扣下了扳机。

一阵冲击传进了太阳穴,全身宛如被雷打到一般颤抖。

子弹没有射出。

甲斐野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我还活着?

刚刚的冲击,原来只是击锤弹回的力道而已。

肩膀微微抖动。甲斐野这时才发现,自己正在笑着。

五分之一的奇迹发生了。一股强烈的开放感涌上心头,自己的存在感与喜悦感无限向外扩张。

果然,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黑暗中传来轻柔的掌声。转头一看,京也正对着自己拍手。

对甲斐野而言,那简直是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

「来吧,接下来换你了。」

甲斐野将枪朝京也推去。京也弯腰将枪捡起。或许是牵动了伤口的关系,他开始剧烈咳嗽。

「臣服于我吧,凡采尼,你是不敢扣扳机的。现在,你有四分之一的几率会死。」

可怕的杀意在空中激荡着,丑陋的杀戮持续进行。

只要一赌输,自己就会从世界上消失。面对这种可怕的事实,却依然必须保持理性。如果是平常人的话,早已惊声尖叫,或是泣不成声了吧?

但是眼前的死神却显得泰然自若,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京也若无其事地将枪口对准太阳穴,扣下击锤。

「你让我想到了涅盘经里的『猿猴取月』这句话。你就是那只为了捞取映照在水中的月亮而溺死的愚蠢猴子。这个典故带给我们的教训就是,做人不可痴心妄想。叫我臣服于你?呵呵,那就跟水中捞月一样,是不可能的事。」

听到这番明显的嘲笑,甲斐野也不禁勃然大怒。

「凡采尼你别太瞧不起人了!」

「临界之人的道路是一条荆棘之路,并非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让我告诉你吧,能让我跪拜并宣誓绝对忠诚的人,只有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京也从容优雅地拙下了扳机,那举止宛如只是拍掉身上的灰尘。

喀啦一声轻响。

一瞬间,时间彷佛暂停了,周围一片宁静。接着,雨声又渐渐变大。

京也的手垂了下来。

子弹,一样没有射出。

京也气定神闲地站着,脸上的神情不带半点祈祷或恳求。

如果不是已经放弃了生命,或是有必胜的把握,是不可能展现这样的气魄的。那态度既像蛮勇,又像豁出了一切。

京也的嘴角上扬了。

甲斐野不禁感到背脊发麻。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不怕死吗?

两人的距离不过八公尺,却感觉好遥远。

京也将沿着地板推来。甲斐野拿起,似乎感觉重量变重了。一来一往,这黑色铁块又回到了自己手上。如果这把枪拥有意志的话,它想让谁生,让谁死呢?

死亡的机率是三分之一。只要度过了这个难关,就可以将强大的死亡恐惧加诸在京也身上。当他的脸上失去了傲慢,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甲斐野紧紧握住了。

「如果害怕的话,就投降吧,只要你发誓不对宇佐美下手,而且不把我的长相说出去,我可以放你一马。」

这是京也第一次话中带着慈悲之意。甲斐野心想,在这种时候,他还想要动摇我的决心,可见得他心里也在期待着我会投降。

但反过来说,这也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京也同样是怕死的。这推论虽然没有什么根据,却足以成为甲斐野心中的动力。

甲斐野将枪口抵住太阳穴,扣下击锤。由于枪身很短,弹巢旋转时距离耳朵非常近,钝重的声音听得极为清晰。甲斐野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本来希望藉由闭起眼睛让心情进入明镜止水的境界,但心跳却依然快得异常。甲斐野用力咬住了下嘴唇。

要我放弃代美?

「让我告诉你吧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脑中还记得那地狱的景象。我还记得,那自己过去所深信的事物化为碎片的声音。凡采尼,你知道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吗?我那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喜怒无常的神所蹂躏!所以我不会再迷惘了。如果能让我再一次回到地震发生的那个瞬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进教堂中,跟代美死在一起!」

甲斐野的心,已经把世界上所有生命都当成了憎恨的对象。这念头宛如一道枷锁,将甲斐野绑缚在枪口前,完全无法逃走。

他勾住扳机的手指变得僵硬且开始微微颤动。

甲斐野以意志力镇住手指的颤抖,不顾一切地扣下了扳机。

喀啦。

还活着。

滂沱大雨依然持续下着。这雨声,证明了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心脏几乎快撞破胸口跳了出来,这股悸动感也变得好舒服。

「哈哈哈」

甲斐野张开双手,仰天狂笑。S&W从手上滑落。

自己的脑袋没有被贯穿,又再一次躲过了死亡。

甲斐野过去从不知道活着的感觉这么好,连视野似乎也变得辽阔了。

即使是神情自若的凡采尼,此时也变得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时已是骑虎难下,无法从这窘境中逃脱了。

甲斐野将推了过去。京也捡起,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扣扳机,而是愣愣地看着。

「你在向神祈祷吗?」

「很可惜,并没有适合我祈祷的神。」

甲斐野仔细地观察着京也的举动。

他那不怕死的勇气,到底是源自于什么样的感情呢?覆盖在他脸上的空洞面具,到底是什么呢?

只要能知道这一点,就能赢得了他。

如今,京也已被逼上了绝路。气氛凝重无比,无法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的对话变成了一问一答的模式。为了在这死亡游戏中给京也最后一击,甲斐野在心里不断摸索着京也最脆弱的部分。所谓的最后一击,并不是子弹,而是话语。只有话语才能揭穿他的本臂一,让他彻底屈服。

自己跟他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呢?忽然间,答案涌上了甲斐野的心头。

「你是不是有个想杀的人?」

京也一惊,朝着甲斐野望来,眼神中充满了被看透的恐惧。

甲斐野的嘴角浮现了笑容。终于找到可以杀死凡采尼的子弹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凡采尼,因为你是临界之人,所以你对心中的**带着相当大的迷惑。你在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杀死你最重要的人,我没说错吧?」

「没那回事」

「如果没那回事,你就扣下扳机,证明给我看吧。」

京也露出了满脸苦涩的表情,简直像是腹部受到了沉重的压迫一般。

甲斐野终于找到了撼动京也内心的钥匙。这就是京也的弱点。

果然,自己与凡采尼是很像的。压抑自身的**,与愚蠢的人类为伍,对他来说也是件极为痛苦之事。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匹饿着肚子的肉食动物被丢到了猎物群之中,却被命令不准狩猎一荣。

那种痛苦,长期下来能瓦解一个人的理性。

他到底是靠着什么样的心灵慰藉才活到现在呢?

自己平常总是藉由制作昆虫标本来发泄**。至于他,则是在与同病相怜的同伴们互相倾诉**、互相扶持。

后来,出现了一个可以给予他精神支持的人物,就好像对自己而言的代美一样。

但是,他一定马上便察觉到心中那种想要将对方杀死的强大渴望。自己已经克服了这个难关,并且发誓对代美永远忠诚。

但他呢?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缓缓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拾起了头,毅然决然地将枪口抵在太阳穴上。

「这个问题,早已经有答案了。我在病房里已发过誓,要跟南云御笠一起走下去!」

他迅速将手指放在扳机上

却扣不下去。

他的手指仿佛结冰了一般无法动弹。对于这个状况,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感到震惊。

「不可能」

他的手腕在发抖。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不敢扣扳机。

「这不可能我不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守护她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扣扳机?摩弥京也我难道我真的」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腕。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最后终于跪了下来,以宛如诅咒世间一切般的声音嚎啕痛哭。

凡采尼心中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不断向外冲出。对甲斐野而言,这哭声代表着成功让凡采尼彻底屈服,宛如全天下最美妙动人的音乐。

「我就以年长者的立场来告诉你答案吧,凡采尼,那是因为你无法对自己的心说谎。你的心中有着凌虐的**,但你却勉强以其它感情来掩饰,最后这股**当然会朝着你反扑而来。」

「我的心中也有一个杀人魔?」

凡采尼说完这句话后,理性迅速崩溃。

毕竟他跟自己是一丘之貉,无法抵抗心中的强烈杀意。

他绝对无法扣下扳机。

此时京也与甲斐野早已察觉,这场生死游戏的法则已经跟机率没有关系了。心中带着迷惘之人,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宽容。

内心一旦屈服,如果扣下扳机的话,无情的子弹一定会带来死亡。

而如今,京也心中有了极大的迷惘,以及无法视而不见的矛盾。

到头来,决胜的关键还是在于杀人经验的有无。临界之人与越界之人的差距,是难以填补的。

胜负已定了。虽然费了不少功夫,但甲斐野终于成功收服了凡采尼。

「来吧,凡采尼。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必须以我的十字弓杀死宇佐美风香,完成最后一幅殉教图。我会教导你最高明的杀人方式。别担心,马上你就会爱上这件事了。你很有素质,一定能成为绝代的杀人魔,我向你保证。来吧,凡采尼,握住我的手吧。」

甲斐野说着便伸出了手。在京也眼中,甲斐野的手宛如。垂入地狱的蜘蛛丝。(译注:此典故源自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蜘蛛丝』,男主角犍陀多是个大盗,死后坠入地狱,却因生前饶过一只蜘蛛,释迦便以蜘蛛丝垂入地狱要将犍陀多拉上去。后来因犍陀多的自私行为,蜘蛛丝断裂,犍陀多又跌回地狱之中。)

京也朝着甲斐野爬了过来,彷佛寻求着救赎。

他堕落了。

他对看不见出口的未来感到绝望,宛如扑火的飞虫,即使全身被烈焰烧成焦炭也在所不惜。如今的他抛弃了一切,双眼中透露的感情唯有对鲜血的渴望,那正是越界之人的悲哀眼神。

他扶着身旁一台类似切割机的重机械缓缓站起。

他的模样惨个忍睹。所谓的折服,正是这么悲惨的一件事。当初集众人的崇敬与畏惧于一身的冷酷男人,如今全身都被鲜血染红,膝盖不停颤抖,看起来窝囊无比。他满脸痛苦之色,脸上浮现一颗颗巨大的汗珠。忽然间,他的两脚在被机油污染的地面上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他一边吐着血,一边踉踉呛呛地站起。

就这样,凡采尼花了好久的时间,终于来到了甲斐野的眼前。

他伸出了手,包在黑色皮革手套内的手指宛如钢琴师的手指一般修长。甲斐野也伸出了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自从在美术馆初遇以来,这是两人第二次握手。这一次,两人不再带有敌意,而是象征着两个异常之人的融和。

「哈哈,恭喜你,凡采尼。现在你已对一切彻底放弃、彻底绝望了。」

契约成立。

在两人的手即将交握的那一瞬间,甲斐野看见了凡采尼的眼神。

直到刚刚都像断线的人偶一样萎靡不振的凡采尼,如今双眼却像老鹰一般锐利,一点也下像是丧失自我意志的样子。

剎那之间,气氛完全改变了。

他血红色双眼中的瞳孔逐渐放大。

大量流出的鲜血在他走过的路上留下深刻的记号。

他咬紧了牙齿,不再倚靠任何物体,仰起了头大声嘶吼。

没错,他已在心中找出了自己的答案。那眼神,绝不是屈服者的眼神。

他的意志力只能以坚韧来形容,原来他的精神尚未折服

甲斐野才刚察觉这一点,接着便看见他从怀中取出了。刀光一闪。

「哇啊!」

鲜血喷在甲斐野的脸颊及眼镜上。

但是过了好一阵子,却依然感觉不到痛楚。甲斐野心生疑惑,微微张开双眼,竟看见正穴在凡采尼那即将与自己交握的手掌上。刀锋对穿而过,从手背上突了出来。

原本早已被甲斐野的打钉机开了孔的手掌,又被狠狠贯穿。

「你你在干什么?」

甲斐野顿时一头雾水,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他要刺自己的手掌。

凡采尼的嘴角再度上扬成了弯月形,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甲斐野不禁在心中诅咒自己的愚蠢。

凡采尼的言行举止已超越了一切常理。甲斐野感到莫名的寒意,宛如心脏被揪住了一般难受。

不知不觉,甲斐野的牙齿开始打战,两脚发抖,只想逃离这里。

「你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很清楚,与御笠在一起的甜美时光就像春梦一样短暂,迟早会随着朝雾而飘散这我很清楚」

甲斐野的内心再度由平静转为焦躁。为什么呢?我不是已战胜死神了吗?但是,甲斐野的脸颊感受到了京也的呼吸。那温暖的气息中,确实带着死亡的味道。

「我们很像?你错了,你只是个无法接受心爱之人已死的事实,永远活在幻觉世界之中的半死人。而我,却是坠入了爱河。明知道这么做会为自己带来毁灭,我还是坠入了爱河。为了她,我可以用剩下的一只右手摧毁这个世界。但是,我无法将她抱在怀里,因为我的手上沾满了血腥,我嘴里所说的话尽是谎言,我甚至不敢告诉她,我害死了她的好朋友新谷惠。即使如此,我依然对她微笑着。当她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一定不会想再见到我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只能继续背着这个罪过因为我需要她的笑容。为了她的笑容,我愿意牺牲任何东西。

我必须将这份情意永远藏在心底。因为当我对她表白的那一天,就是我杀死了她,从临界之人的阶梯上摔落的那一天,

你说得没错,我在爱恋她的同时,心中也郁积了相同分量的杀意。这已无关男女老幼、贵贱美丑、贤愚善恶的差别了,我摩弥京也,就是想杀死南云御笠!我想撕裂她的胸膛,啃食她的肝脏,喝干她的鲜血!你能体会吗?你能体会我的饥渴吗?」

甲斐野的喉咙发出了毫无意义的低鸣声,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已经受到了死神的蛊惑。

早已抛弃信仰的甲斐野,突然想起了约翰启示录中的一段话。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着他。

谁快来救我!我会被他杀死!我会被这个男人杀死!

眼前的死神将枪管cha进了他自己的口中,枪口对准着延髓。看来这场死亡游戏,他还想继续玩下去。

甲斐野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

事实上,就算把枪口对准太阳穴开枪,也不见得一定会死。

当子弹贯穿头盖骨的时候,只要弹道不正,就有可能保住一命,或是只变成植物人。但如果从嘴里开枪,让子弹打在延髓,则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甲斐野一直认为京也与自己很像,甚至想要将京也好好*教一番。

既然身为临界之人或越界之人,当然不会是人格正常的。

但是,眼前这个人的异常已超越了一般的次元。甲斐野此时明显感觉到,这个人与自己完全不同。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可以为他自己带来死亡。在这么险峻的局势下,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统率着的男人

「临界之王凡采尼」

要凝聚多少黑暗,才能化为如此狰狞丑恶的男人呢?

自己跟他的等级实在差太多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赢过他。刚刚自己竟然还想让他臣服,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凡采尼的双眼中绽放着诡异妖艳的黑色光芒,宛如要将人拉入地狱之中的鬼火。

求求你,快死吧!快死、快死、快死,

刚刚那种想要拉拢他的心情早巳荡然无存。现在,甲斐野的全身都在发出警告,只要眼前这个男人不死,自己是没有活路的。

这已不是机率的问题,只要错过了这个机会,甲斐野公彦就会被凡采尼啃食殆尽,或是彻底屈服,这是无庸置疑的。

过了一会儿,甲斐野才察觉到自己的喉咙正在发出声音。那是世上最可怕的诅咒之声。

「快死吧!凡采尼!」

下一个瞬间,连雨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被寂静笼罩,只剩下击锤撞击的声音。

6

眼前的鼠李,正呈现着精神恍惚的状态,似乎灵魂早已裂成了碎片。

京也傲然俯视。

子弹,没有射出。京也越过了二分之一机率的难关。当然,京也并没有在枪上动任何手脚,玷wu这场神圣的战斗。

剩下一次射击。子弹击发率百分之百。即使不是百分之百,心生怯意的甲斐野只要一开枪,子弹也一样会射出。如今,甲斐野已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了。京也彻底获得了胜利。

在无数次奇迹中存活了下来的男人,竟然在这么单纯的俄罗斯轮盘游戏中遭到了命运的遗弃。

京也在表现出色的甲斐野耳畔轻声呢喃:

「我要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死是什么?』对现在的你来说,这个问题或许太简单了些。不如,就由我来帮你回答吧。鼠李,这就是死。」

京也将S&WM37AIRWEIGHT交到了甲斐野的手上。这把枪,就象征着死。

「现在轮到你了」

「你这个恶魔」

京也坦然承受着甲斐野充满恨意的瞪视。

「让死亡绽放美丽的花朵吧杀人魔鼠李的最后一幕,我会好好记在心底的」

甲斐野从身旁的铝合金箱子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包在结婚礼服中的头颅骨。

他紧紧抱着这心中唯一的寄托,宛如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京也无法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让心爱之人复活虽然只是妄想,却是甲斐野的生存价值。而如今,京也彻底摧毁了它。

「你不祈祷吗?」

「我已经抛弃了一切信仰,如今又能向什么神祈祷呢?」

他将手上的枪迅速对准了太阳穴。但是,泪水从他脸上滚滚而下。他摇了摇头,脸上充满了恳求与哀伤。

「妳为什么抛弃了我?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这个男人了?告诉我啊代美求求妳跟我说话,让我听听妳的声音吧为什么妳不再说话了?啊啊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在那时候之前,我明明听得见的如今却完全听不见了」

甲斐野焦躁不安地举起手在空中乱抓。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啊」

甲斐野的眼神中突然出现了理性的神采。他愣愣地张开了口

或许在这一瞬间,幻想不复存在,甲斐野公彦恢复了理智也不一定。或许,他终于接纳了未婚妻已死这个事实。

但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

轰隆声响与闪光同时出现。眼镜飞了出去,甲斐野的身体也像发条松脱的机关人偶一样倒下。

甲斐野的双唇缓缓说出了「代美」两个字,便不再移动。

连续杀人魔鼠李迎接了死亡。

无法接受未婚妻已死的这个事实,只能靠憎恨神明来保持自己精神平衡的他,一直不断地在做着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如今,这个幻想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来的现实想必令他难以承受。

看着双脚外翻、张大了双眼的甲斐野,京也心里很想将他的尸身整理一番。

但是,京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对外,嫌疑犯甲斐野乃是「举枪自杀」。

如果尸体被整理过,警方一定会起疑,或许会认为这个案子还有另一个共犯。

甲斐野已死,绝对不能在这最后一件事上疏忽了,否则将是对死者的亵渎。京也再怎么样也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这一次的死斗,就如同京也心中的期望,过程惨烈无比。但是,京也心里一点也没有亢奋感。

心中这份对死者的哀悼,对像似乎不是眼前的甲斐野,而是不久将来的自己。

「你先到炼狱里接受烈焰的净化吧,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

甲斐野所爱着的女人到底是代美还是黄泉呢?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

说不定,他所爱的只是一个象征着死亡的虚幻人物。

与死亡的婚礼,这概念甚至已超越京也能理解的范畴。

如今,京也正望着即将结束的大雨。

雨势明显地变小了。

在细雨之中,全身沾着血污的京也脚步虚浮地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幸好时间已晚,路上没有半个人影。

不久之后,京也终于找到了心中想找的那样东西。

在那释放着温暖光芒的街灯下,一座电话亭孤伶伶地挺立着。

京也定进电话亭,取出电话卡,穴入穴孔内。

接着,按下了心中早已记住的电话号码。

等待铃声响不到两声,便已被人接起。

「摩弥?」

电话另一头突然传出了急促的说话声。

「当接到不明人士打来的电话时,应该先等对方开口说话才对吧,御笠?」

「别、别说笑了,你现在在哪里?」

御笠完全不理会京也的幽默。京也不禁叹了一口气,接着简短说明了附近适合当作判断依据的小公园及不远处一间小店的店名。

「啊,离这里很近,我立刻过去,你别挂断电话!」

看来她正在夜晚的街道上东奔西跑,寻找着自己。回想起来,她刚刚的说话声确实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后,两条腿的力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京也不禁抓着话筒撑着,然后坐了下来。

虽然地板非常脏,但京也再也支撑不住了。

京也感觉到血液正从体内不断流出。这一次,自己确实有点太乱来了。毕竟身体不像意志力那么坚强。

坐在地上的京也低头一看,发现地板上写着无数涂鸦,其中有一句话是「看上面」。京也抬头一看,又发现天花板附近写着一句「看右边」。就这样,京也照着指示在电话亭内看来看去,最后又看回了原本的地板上。这时京也才发现,这些涂鸦只是个无聊的玩笑。

甲斐野与京也的最大差别到底在哪里呢?这个已经反问过自己好几次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依然在脑海盘旋着。

「摩弥你这个笨蛋!」

突然一阵近距离的怒吼声穿破了鼓膜。女性独特的高亢音调带着尾音在京也的耳中回荡缭绕。

原本以为声音是从电话中传来的,但转头一看,御笠已站在自己眼前。

接着,御笠又呢喃了一声:「笨蛋」京也本来想要以「大声吼叫会牵动我的伤口」为理由来提出kang议,但听到御笠这第二句话,京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抬头一看,她的秀发在夜晚中依然漆黑有光泽,带着无穷的魅力。即使自己做了这么乱来的事,她却没有弃自己于不顾,正在为自己担心着。

看来,这次又给她添不少麻烦了。

「我好担心你呢」

她蹲下来看着京也说道。

「这一点,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对不起,御笠。」

「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就应该多为我想想吧?」

「想得够多了。」

「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都结束了。」

甲斐野与京也的最大差别到底在哪里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女。

甲斐野与京也,同样都被囚禁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甲斐野被代美囚禁,京也则是被摩弥伸藏囚禁。

但是是她在医院里将京也从伸藏的幻影中拯救了出来。

如果没有她的话,或许自己已经在甲斐野的命令之下杀死宇佐美了。那个时候,自己几乎已经放弃继续待在临界在线。自己能抗拒杀人的甜美诱惑,完全是因为她的关系。

「我需要对妳道谢的事,真是多得数不清呢。」

御笠听到这句话,态度也有些软化了。

「真是的,做了这么乱来的事,现在才来讨好我。你站得起来吗?」

「我是说真的。妳竟然不相信我,真是令我难过有点痛,但是不要紧的。」

在御笠的搀扶之下,京也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

夜晚冰冷的空气,让京也的伤口变得更痛了但在她的陪伴之下,走再远的路也不成问题。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两人一边听着虫子们使尽最后力气所发出的呜叫声,一边缓缓前进。

与她定在一起的感觉,就好像是脱离了现实空间的梦境一般,令人心神陶醉。

「回到了医院之后,你一定会被绑在病床上。」

「我很期待。」

「等等你就笑不出来了护士伯母气得像恶鬼一样呢。」

在闲聊的过程中,京也闻到了一阵温柔的香气。

「御笠的头发好香呀。」

御笠露出戏嘻的笑容说道:

「你说这种话,好像一个变态老头。」

****092

御笠的侧脸,看起来是那么高雅尊贵,令京也胸中充满了感动。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跟妳在一起。」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快走吧,御笠。」

「嗯,让我们回到日常生活之中吧。」

「是啊让我们回到日常生活之中吧。」

再也无法逃避了。对于心中那股杀害御笠的**,京也再也不去压抑。

接下来的自己,恐伯会加速朝着毁灭前进。

那时候的子弹没有杀死自己的理由,或许只是想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继续地痛苦下去而已。<div>

最新小说: 光宗耀明 民国:王牌飞行员 大明江湖我可死亡回档 重生之我在剧组加点拍戏 从雇佣兵到战争之王 知否:我是皇太子 天上掉下个牛魔王 我的姑父是朱棣 洪荒:吾冥河,以杀证道! 华娱之女明星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