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一章 点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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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树受风吹拂,树叶在枝叶摩擦声响中翩然飘落。

下颚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举起,他不禁拾起了头,对眼望见从树稍间隙中露出的太阳。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四周的景色可看出秋意更浓,草木的色彩也增添了一抹晕红,代号为连发烟火的他,拨开发酵后带有些许暖意的落叶绒毯,漫步在这树林之中。

由于昨天下过雨的关系,使得空气中透着湿润泥土的芳香,以及静谧且略感沉重的气息。

当然,他来此并非是为了做森林浴的。

他在这附近走了好一阵子,却是连一个人也没遇到,不过这也难怪

连发烟火行至一棵树木前停下脚步,粗厚的树干、雄伟挺拔的树容令人望而生畏。

树枝上系有一块写着『白桦』两字的名牌。

「应该就是这里吧?」

他打开手机叫出资料夹,将里面的一张照片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看到照片时他感觉四周温度骤降,太阳似乎也为之失色。

映在照片中的物体,原本恐怕是个人吧。

由于尸体遭到破坏殆尽,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断了线的人偶。

虽然脚看起来是朝着不可能的方向弯曲,然而实际上只是遭到砍断后,遗留着一层皮连接在上面而已。

弯曲的手上并不是人偶的球体关节,而是刺破皮肤露出来的骨头。

照片中尸体所倚靠的树和他眼前所见的这株白桦树非常相似,看来应该是这里无误。

其中一名被害人坂东贵美子就是在此处遭到杀害。

探访杀人现场。

造访杀人犯出生的故乡,实际走访犯案现场,依循着与他或她同样的逃亡路线而行。

不论是风拍打脸的感触,还是现场遗留的少许血痕,这些都是杀人影片或是利用**表达的虚假虐杀电影所无法体验到的感觉,这样的追溯体验就仿佛和杀人犯融为一体般,甜美无比。除了实际走访现场的人之外,其它人根本不可能体会得到如此快感。

对连发烟火这样的临界之人来说,这可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连发烟火现在所处的地点是位于月森市的中央,一座形状如椭圆形般狭长伸展,被称为『月森』的森林。

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众人是如此称呼这个凶杀案的。

由于至今案情的调查仍无进展,因此新闻媒体似乎也将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湳去了,因为可笑的是除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之外,会干下这种蠢事的人在这个国家也不曾少过。

时光飞逝,自从临界之人凡采尼突然宣布退出后,一眨眼如今也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了。

在一如往常的时间,一如往常的聊天室里。

和往常一样闲聊着一尘不变的话题。

凡采尼:我打算辞去管理者的位子。

这个网站的话题包含杀人、拷问、政治、经济、宗教、神话、占卜、今天的早餐、明天的天气,从严肃庄重的谈论到一句话就能结束的闲嗑牙,话题可说是包罗万象。

凡采尼:你问为什么?这里的规矩就是不过问对方的私事,就让我们贯彻这个规则吧,请容许我静静地离去。

绝不深入过问他人任何私事,众人就是在这样的默契下进行只触及表面的空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的人才能够畅所欲言吧。

凡采尼:所以在此我想请你继任成为新一任的管理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第一个告知你这件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直到两个礼拜之前,自己都还愚不可及地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连发烟火呆呆地凝视了计算机屏幕好一阵子。

连发烟火:我吗?其它人不会认同吧。

凡采尼:不,正好相反,除了你之外,他们是不会接受其它人选的。

连发烟火:玛土撒拉或恶灵如何呢?(译注:玛土撒拉Methuselah,是旧约『圣经』中一位最长寿的老人,其名字也被用来作为长寿者的代名词。)

凡采尼:他们两人有着人格上的缺点,所以我判断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被凡采尼恭维了一番,结果不知不觉就糊里胡涂地答应了这件事。

即使关掉计算机的电源,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依然持续了好一阵子。

因为这件事实在令人有些难以置信,所谓的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过逐渐地,伴随着兴奋的颤抖,他对此事才开始有了真实感,接着他发觉了一个事实。

也就是说我可以随心所欲啰?

连发烟火打住回忆,再一次地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想要更深刻地感受风吹拂的感觉。

这时宛如配合他的动作般,吹起了更强的一阵风,隔着眼睑,他感受到洒落脸上的阳光、随着枝叶摇摆的光影,以及清风的香味。

连续杀人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确曾经来到这里,而且凡采尼也在场。

他静静地睁开眼,只见山毛择、枫树、白桦树的树叶如雪片般从天上飘然而落,彷佛就像在替自己祝福一般。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欣赏风花雪月的一面,连他本人也觉得惊讶。

这是一个闪耀着红色与黄色、色彩缤纷的世界,大自然所创造出的色彩之美,让观者也不禁为这美景而感动落泪。

甚至当他心想这样的美景或许已是临别一眼,眼前的世界却依然显得光彩夺目。

他尽情地将这美景深深烙印在眼帘,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举步离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他的脚像是踩到了某样东西,发出一阵嘈杂的噪音。

难得的感伤心情却被噪音破坏,使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连发烟火移开脚,发现自己踩到的是一张传单。

于是他以手指捏起了那张传单。

秋日祭典的通知

锦绣时节,不知各位过得可安好?

一年也将近尾声。

虽然最近发生许多不祥事件,不过也有好事发生。

那就是月森已经决定为县政府指定的自然公园了。

在此要向大家报告今年秋日祭典的活动详细。

今年的庆祝活动主办单位将会别出心裁,预定在月森台上连续施放108发烟火。

若是您不克拨冗前来,也请您不妨打开窗户,朝月森的方向一望。

下面则是注明了活动日期及时间。

「哦,是明天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回过头来,仰望背后月森的高台。

出租保险室粗略可分为三种,分别是手动型、半自动型、全自动型。

手动型就是像银行与客户各自保管钥匙,必须与银行职员同时使用两把钥匙开启的类型。

全自动型则是穴入专用卡片与输入密码,接着就会有机器人将保险箱运送过来。

而现在连发烟火眼前的保险室就是属于半自动型保险室。

连发烟火刷过卡片,输入密码,走入个人专属室中,接着便听见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回顾来此之前大街上的喧嚣,再比较这个与世隔离的宁静空间,很难想象两者都是在同一座城市里。

在暖色系的落地灯照明之下,这个房间大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中,放置了一个双重构造的箱型保险箱。

为了保护个人**,这个地方不允许他人陪伴进入,而且也不用担心有其它人闯入。

连发烟火的手上握着钥匙和卡片。

卡片上则是写着须田彰夫这个名字。

一般来说,租借保险室在订契约时,为了确认是否为本人,必须出示驾照或身分证。

然后才能得到专用卡片及钥匙,并且设定密码。

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系统,不过那也代表第二次使用时,就不会确认是否为本人了。

也就是说,就算不是订立契约的本人,只要知道密码,身上带着钥匙与专用卡片,那么任谁也能够自由出入。

而这张卡片是连发烟火花了点钱,让为钱所苦的流浪者当人头办的,而卡片上的名字也不是连发烟火的本名。

当初为找寻一间没有登录指纹的银行,着实花费了他一番苦心。基本上指纹是无法让人蒙混过关的,当然凡事总有漏洞可钻,不过那样做也是非常麻烦,能够避免麻烦当然是再好不过。连发烟火喘了一口气后,卸下了背上的背包。

就在这个时候,背包所装之物不慎掉落了出来,只见金属材质的物体散落一地,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守科隼人、葵宽、门真晓光

那些是各自打印了名字的钥匙和ID卡,以两件为一组,共计十组以上的钥匙卡片一齐散落在地上,而连发烟火手上则是拿着须田彰夫的钥匙和卡片。

「」

连发烟火的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呆呆地注视着散落一地的钥匙和卡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大梦初醒般将那些东西收拾起来。

他站在保险箱前,将钥匙穴入匙孔。

在转动钥匙前的片刻,他心中还存着最后的犹豫。

真的要做吗?

他无数次自问,心里也挣扎了无数次。

答案早就决定好了。

没错,当然要做,因为我就是为了达成这件事而生的啊。

最后的迷惘也消失了。

连发烟火使劲地将钥匙一转。

2

月森高中的校舍出入口前鸦雀无声,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若是换成在上学或放学的时间,这里想必看得到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身影吧,然而现在却不是那两个时间带的其中一个。

不过在这个时刻,却看见一名男学生正在出入口换鞋子。

尽管身着象征抹杀个性的学校制服,那名学生的存在仍是格外与众不同。

他的双手套着皮革手套,由于经过一段岁月的使用,使得黑色皮革的色泽产生变化,隐隐透出皮革的光泽,一眼就可看得出那并不是廉价之物。

那是名温文儒雅,给人如水一般印象的少年,他身上沉静的气息,与上课中校内的寂静仿佛溶为一体。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此时一道人影覆盖住正在替换鞋子的少年。

少年抬起头来一看,只见有一人右手拿着书包背在肩上,态度高傲地挡在他的面前,看起来活脱是个不良少年,敞开的冬季制服更让他显得格外凶恶。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还真早回家呢,加仓井。」

但是面对刻意语气凶狠地出言询问的加仓井,这名白皙的少年竟毫不介意,泰然自若地与他应对。

「那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第六节课你是不打算上了吗?」

「反正每次体育课我都是在一旁观摩,所以我想我留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而且我今天也有几个约会,倒是你又如何呢?」

「我逃课还需要理由吗?」

加仓井挺起胸膛,用全身主张自己是个不良少年。

一般的不良少年可不会特意向别人声明自己是不良少年吧,京也本想如此指謪他,但想想还是作罢。

他心目中不良少年的形象,似乎还停留在昭和中期、暴走族被称做雷族的时代。最明显的就是他那浏海,简直就像做坏了的棉花糖,根本是跟时代严重脱节。

他粗暴的态度,和那一身穿着打扮虽然颇有问题,不过他内在的人格其实算是相当健全。

面恶心善这句话,相信今时今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然而也就是因为他在班上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同样和班级格格不入的自己,才会和他共有一种近似孽缘般的奇特情感。

走出校舍的出入口,他感受到学校在上课时间特有的奇妙宁静气氛。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但是京也却自然而然地与加仓井并肩踏上归途。

灿烂的阳光普照,晴朗无云的天空让人不禁联想到夏日的天空,若不是空气冰冷凛冽,这样的好天气还真会给人一种随时可听闻蝉鸣的错觉。

围绕在学校周围的辽阔田园上,或许已将近收割之期,只见茂密的麦穗低垂了头,金色的麦田一望无际。

月森市的都市区和周围郊区的景色大异其趣,尽管这是京也早就知道的事,但每到四季交替之际,他有时还是不免为之惊艳。

「上学真无聊。」

走在一旁的加仓井以一副佣懒的模样抱怨道。

「如果你找不到上学的意义,那你只能参加社团或者从事其它活动,创造自己上学的意义,连努力都不努力,光是抱怨是无法改变现状的,而且就是因为时间受到拘束,才更加显得自由的可贵啊。」

加仓井闻言皱起眉头。

「你总是满口正论,让人听得很不爽啊。」

「可是我的字典上写着,正确的言论就是正论呀好吧,那你是为什么不悦呢?」

「我的字典却是写着,所谓的正论就是虽然合理,却无法得到他人共鸣的言论哦。」

「原来如此,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会把这条解释加注到我的字典里,不过真是不可思议,你外表看上去像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有时说出的话却又敏锐得一针见血呢。」

「你少管我!」

接着两人便默默地在满是龟裂的柏油路上走着,有好一阵子,四周都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终于加仓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破沉默:

「对了,照你这么说来,难道你觉得上学很快乐吗?」

对于他的问题,京也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168

「这个嘛不久之前,我一定比你更讨厌学校或者该说是讨厌这个社会吧。」

「现在就不讨厌了吗?」

京也不禁苦笑,自己怎么会和加仓井谈到这个话题呢?

「现在也还是很讨厌啊,只不过最近我稍微有点改观了,或许这个社会还不至于那么无药可救吧。」

听他这么说,加仓井表情显得颇为没趣。

「哼,让我猜猜看,是因为南云妹妹对吧?」

「是的。」

他从南云御笠那里学习、体会到的种种事情,现在仍确实在自己的心中落地生根。

看到京也回答得毫不犹豫,加仓井这次则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啧,这就是所谓的『有了女人,世界看起来就变得不一样了』是吗?真让人不爽。」

「御笠并不是我的女人,她对这类词汇特别敏感,因此这种话请你绝对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不然她一定会面红耳赤、横眉竖目地发起脾气的我想可能是因为和我的关系被人误解,所以地才会那么暴躁吧。」

「你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京也不明白加仓井问此话的意图。

「是的,当然是认真的」

彷佛像是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似的,加仓井摇了摇头。

京也心想,这男人还真是表情丰富。

「简直就像追着想咬自己尾巴的狗一样,我看你们两个大概到老都是那样吧。」

「我不明白你这个比喻的意思。」

「你一辈子都不用明白啦。」

加仓井说着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而京也则是玩味了一下方才他对加仓井说的话。

「运动社团我是不会参加,不过若是静态的社团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

运动社团总是难以避免裸露出身体的肌肤。

虽然上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时,京也的思考方式多少有了转变,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隐藏住自己身上的伤痕。

想要让自己能继续做自己,也让自己继续是个超越他人的强者,但是在此同时,他也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京也的心中的确存在着这样致命的矛盾情结。

就是有这样的迷惘,方才他才会说出那番话,也由于这个缘故,他的话才会暧昧不明地语带保留。

然而加仓井听到他说的话,似乎惊讶得瞠目结舌,京也看他像是有话想说,嘴张开了一半却又闭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路旁已不见田野,脚下也已是铺装完善的步道,两人已进入住宅密集的区域,来到道路分道的十字路口。

「我就在此处与你道别了。」

「你家是在那个方向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今天和人有约会啊。」

京也转身欲行,却听到加仓井在身后对他说话。

「你变了呢!」

京也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的表情像是抛开了久踞心中的烦恼呢,要是换成稍早之前的你,刚才那个关于社团的话题一定连想都不曾想过吧,你是经历过什么事了吗?」

有的,就是与连续杀人犯鼠李的对峙。

这个男人真是意外地敏锐呢。

在京也还处在哑口无言的状态时,或许是对他的反应感到满足吧,加仓井粗鲁地说了声「拜啦」之后便即离去了。

在中华街鲜红的门柱之上,一年四季都装饰着廉价的人造花。

这里白天充满了约会的男女以及不怕吃到撑死的饕客,夜晚则是聚集了爱好各种赌博的中年人和酒鬼,若是走进小巷子里,则可以看到地上都是浮着一层油渍的积水,闻到空气中飘散着呕吐物的恶心气味,据说有时还可看到有店员拿着青龙刀,追赶吃霸王餐的人的光景。因此这里和其它地方不同,具有一番独特的威势,只要不是在早晨的时间,这里随时可见到一定程度的热络。

而在不能算是十分宽敞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灯饰和招牌林立,并且各个招牌像是互相竞争一般,彷佛就是要比别人更加显眼。

现在这个时间带不算早也不算晚,来此午餐的人多半都已酒足饭饱,人潮也略为消退,不过走在路上仍是感觉相当拥挤难行。

京也顺着人潮的流向前进,同时依照对方交给他的地图,比对街道位置。

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停下脚步,眺望着立在他身旁的招牌。

「是这里吗」

眼前是一栋长型的杂居公寓,还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途中连一个电灯也不见,而且十分潮湿,阶梯上都长了青苔。

招牌上只写着『地下二楼三不管』这几个字,光看这个招牌,根本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店。

为了防止滑倒,京也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

或许是时间还太早,地下一楼还没有开始营业,从招牌上标示的价目表观之,那似乎是酒店之类的地方。

就这样,他到了地下二楼,经过一阵短暂犹豫之后,他推开了门,只听到一阵清澈的铃铛声当啷当啷地响起,接着立刻有一名少女飞奔而出。

「您好,欢迎光临餐馆『三不管』~~」

只见一位梳着包包头的旗袍少女出来迎接。

「宇佐美,妳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就连京也也搞不清楚状况。

而不知为何,身穿旗袍的宇佐美风香这时似乎也才终于发现来的客人是京也,她的头脑像是当机了一般,脸上挂着服务业的微笑,整个人冻结在原地,不对,仔细一看,可发现她的嘴角正微微抽搐。

难以言喻的奇妙沉默,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空无一人的店里,京也被引领到吧台的座位后,从容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要来也该先说一声呀!」

只见她满脸通红地连声抱怨道,然后整个人一股脑儿地趴在吧台上,不时还听得见「被看到了」、「真想死」等细微的嗟叹之声。

如果京也的记忆没错,宇佐美之前才半强迫地将地图塞进他手里,而且还对他说过:「这是我打工的地方,随时都欢迎你来玩哦。」像这样子的话,但是她刚才所说的话却是完全相反,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

京也板着脸,观察室内的摆设。

如果相信宇佐美的发言,那么这里应该就是『餐馆』了,不过目前仍是不能排除嫌疑,也许宇佐美是在开自己玩笑。

说老实话,京也过去从来没看过这么凄惨的店。

内部空间还算是一般大小,不过店内的照明除了等距离垂吊着几个灯泡之外,并没有其它光源,整间店里昏暗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店内的墙壁上,写有中国字的纸片交错纵横地张贴着,而墙上的壁纸也是处处剥离,从剥离处可看见内墙上茶色的污渍,从吧台处可看见厨房的大锅上,各种焦黑的物质黏着在上面,让人几乎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

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室内角落还摆放着一台洗衣机,上面还有着茶色锈斑,把那玩意儿放在那里到底有何意图呢?

这么恶劣的环境,若是卫生所的人见到一定会昏倒吧?

而且宇佐美不知为何一身的旗袍,京也感觉自己彷佛误闯异世界,不禁微微地一阵晕眩。

「我已经不知道该指正哪里才好了,可以请妳说明一下吗?宇佐美。」

「说明什么啦。」

终于,尽管宇佐美脸上仍残留着红晕,她还是诚惶诚恐地拾起头来。

听了她的说明之后,京也才好不容易明白是怎么回事。

宇佐美所就读的阳丘女子高中原本就是全面禁止校外打工,校方对此事十分敏感,甚至还派教师一间一间地到附近有雇用高中生的店家,劝说不可雇用该校学生。

而店家被念到耳朵都长茧了,在雇用学生时自然也就有所警戒,因此阳丘的学生要瞒着校方打工可说困难至极,若是想不被发现,宇佐美自然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正当的地方打工,对于这里的店长不问缘由就雇用了她,宇佐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谢的。

「我想请问这里的时薪给多少?」

这个问题似乎让宇佐美有些难以回答,脸上一瞬间露出生硬的笑容,然后她招手示意京也附耳过去,于是京也依言照做,接着宇佐美略带迟疑地在他耳边耳语。

京也闻言大为讶异。

「如果我没听错,那可是低于政府所订的最低工资哦。」

宇佐美点点头,表情像是在说你没听错。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那个胡子店长恐怕也隐约察觉到我是阳丘的学生,所以才用微薄的工资,当我做牛做马一般地使唤。」

她手穴着腰,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这样不会触犯劳基法吗?」

「这倒是没问题,因为这家店是非法营业。」

「等一下,妳这句话我看不出有哪一点没问题呀?」

「还好啦,这家店好像是有向黑道缴保护费的样子。我跟你说哦,楼上那家店的妈妈桑有来向我劝诱,时薪居然是这里的十倍呢,真是吓了我一跳。」

「妳该不会答应了吧?」

「才不会呢!」

虽然只是玩笑之言,宇佐美脸上却是略显不满的神色。

「是我失言了,我收回刚才的话。」

宇佐美这才说了声「算了」,收起了剑拔弩张之势。

「那么你说的店长人在哪里呢?」

「他现在人在麻将馆。」

「这家店的经营方针还真是宽松,午后的这个时间只有我一个客人,这件事应该十分值得忧虑才是。」

「我想他多少还是有危机意识啦,我之所以这身打扮,也是店长为了要吸引顾客光临才要我这么穿的,啊,我先说清楚,今天才是我第一次这样打扮出来招呼客人,这一点请你不要搞错喔。」

原来如此,所以妳才会是这身奇妙的装扮啊,京也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那么效果如何呢?」

「正如你所见。」

宇佐美张开双手一比,然后略为沮丧地垂下肩膀。

除了京也之外,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这也难怪,因为从外面的招牌,根本难以判断这是家餐馆,更何况一楼看起来还是间酒店,一般循规蹈炬的人走到一半就会回头了吧。

「是我没有女性的魅力吗」

「没有那种事,妳非常有魅力。」

「真、真的吗?」

她从吧台探出身子,脸朝京也凑了过来。

「真的,我不会说谎。」

即使是句了无新意的赞美,还是令她绽开了笑容。

「我开始有点觉得,其实这身打扮也不错了。」

这时京也的眼睛也逐渐习惯了黑暗,她这身衣服或许是店长特意挑选的吧,宇佐美身上穿的是比她身材还要小上两号的衣服,在衣服紧紧的束缚之下,更突显出她女性特有的胸部及腰围曲线。

衣服的缝制相当粗糙,脚部的开叉几乎上开到危险的尺度。

本来宇佐美的五官就非常端正,虽然之前她身穿制服难以看出,不过得以窥见她身为女性的成熟身材。看到现在的她,京也不难明白为何楼上的人会向她劝诱了。

忽然间,她开心的模样与幼年时的她重叠了。

京也赶紧摇了摇头,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但是妳读的女校为什么那样慎重其事地监管学生打工呢?」

「听说是在几年前,有个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女学生被奇怪的客人盯上,在返家路上遇袭遭到杀害的关系。」

那件事京也也有印象。

那是典型的尾随杀人事件。凶手在人迹稀少的地方**被害女学生,然后因其大声喊叫而将人杀害。

事后凶手还一时兴起,将小石头塞入尸体的**后才离开。

原来如此,那个事件对女校来说必定是一大冲击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杀人后玩弄尸体的犯案其实也不少见。

结果只要对死者身上的**进行袋酸性磷酸酶的化验,以及从现场的鞋印、犯案前科来判断,警方应是很快就逮捕到犯人了。(译注:存在于**中的成分,法医学上藉由检验此成分来断定可疑物质是否为**。)

对尸体做些猥亵的恶作剧就感到高兴,那只不过是三流的杀人犯罢了。

京也不知不觉间磨擦着犬齿,然后紧紧一咬牙,只听到轻脆的牙齿咬合声响起,他勉力不去意识口中那几乎快满溢而出的唾液。

而这时宇佐美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对学校的不满。

「而且听说我们学校的制服有许多爱好者,放上网拍可以卖到非常高的价钱,所以校方也就实行锁国政策,但是他们都没发现,这样限量反而更加提升了制服的价值。之后校方更趁着那个事件的余悸犹存,只要查到学生有不纯异**游,就会不容分说地将其退学。这样的做法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宇佐美用手在脖子横向一挥,比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然后她「啊」地轻叫一声,随即畏畏缩缩、磨蹭着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大腿,开始在空中划着圈圈,终于她双颊泛红地说道:

「我和阿京在一起,可能也会被学校的人误会呢。」

「我想不会的,因为我和宇佐美既没有男女关系,今后应该也不有才是。」

宇佐美闻言立刻涨红了脸。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妳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要你管!」

京也虽想设法安抚宇佐美,但是不知何故,京也愈是出言安抚,字佐美却是变得更加不悦。

京也心想这样下去情况不妙,于是转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是不是能请妳至少给我一杯水呢。」

「你要喝不会去喝地上的泥水啊?」

京也愈来愈不相信这里是家餐馆了。

「拿去,这是菜单。」

她爱理不理地将菜单丢给京也。

京也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菜单,扣除了饮料之外,竟有三十多种菜色,不愧是开在中华街的餐馆,上面所网罗的面类十分广泛。另外,虽然价钱稍贵,也有四川和广东菜可供选择,比起宴会餐点,这家店所主打的家庭小菜更加乎易近人,京也烦恼着该点哪道菜才好。

「附带一提,我只会做拉面哦。」

「那么请给我一碗咸拉面。」

京也突然觉得,刚才花那么多时间看菜单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

「我重复一遍,您所点的餐点是咸拉面一碗是吗?」

「我还有其它选择吗?」

宇佐美脸上挂着服务业的微笑,重复了一次京也点的餐点,对于京也的抱怨则是装作没听见,看来她还记恨着方才之事,如果放着不管,恐怕她的怒气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御笠也是一样,有时京也实在无法理解女性的心思,他和御笠谈话时也是像这样,每次说到一半她便常常闹起脾气。

就算剖开脑袋,也无法得知他人心中所想,这让京也感到非常无奈,但是话说回来,在他人的眼中,他这样的思考模式才是真的荒谬。

看来是到了拔出传家宝刀的时候了不过最近他的传家宝刀似乎有愈来愈轻易出鞘的倾向。

「宇佐美,我不小心惹妳生气,为了表示歉意,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当然,费用全部由我来负担。」

原本双手盘胸,侧过头去不理京也的宇佐美,这时向他偷瞄了一眼。

「这是约会的邀约吗?」

「是啊,算是吧。」

「要逛哪里都可以吗?去购物也没问题?」

「是啊。」

「阿京你该不会很有钱吧?」

「这个嘛,或许算是吧。」

其实户头里并非全部都是干净的钱,这句话他差点没脱口而出。

由于京也并没有什么消遣嗜好,所以对于要怎么运用那些钱,他也一直难以诀定,其实那种钱愈快花掉愈好。

不义之财不得久享,他无意间想起了这句话。

「阿京,我最喜欢你了!」

在经过一番沉默思考后,终于像雨过天晴一般,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看到她这个样子,京也不禁苦笑,不管是对御笠还是宇佐美,『请客约会』这个免罪符似乎都非常有效,如果这样做就能让她的心情好转,那实在是太划算了。

不过照加仓井的说法,「像你这种人,总有一天一定会被女人刺杀」他下了如此的评论。

「好,你等一下,我会很快做好。」

她从内侧的冰箱里取了一团面过来。

这家店似乎有两个调理场,除了里面的厨房之外,隔着京也所坐的吧台,另外一边就直接可以烹调食物。根据她所说,这边主要是让客人能亲眼目睹料理制作的过程而用。

只见宇佐美动作熟练地将面团放入装满滚水的大锅里。

过了一会儿,她看准时机取出面网,将锅内的面捞了出来,尽管动作颇为生疏,她还是甩了一甩,表演了将汤沥干的动作。

接着她动作迅速地将蛋、海苔、叉烧和笋子点缀上去,盛在刻有回纹花样塑料制器皿里端了过来,温热的蒸气轻抚脸颊,让京也不禁食指大动。

「来,让你久等了。」

京也默默地分开免洗筷。

而宇佐美则是双手手肘撑在吧台上,开心地看着京也吃面。

虽然吃面的样子被她盯着看,让京也感到颇不自在,不过看到她有事没事就「好吃吗?」「好吃吗?」一声声询问京也的感想,那模样很不可思议地非常惹人怜爱。

「由于御笠不太常做面类的食物给我吃,所以吃起来感觉很新鲜。」

这句话一说完,让空气瞬间为之冻结,她的脸色再度暗了下来。

难道刚才的发言又踩到地雷了吗?

然而宇佐美这次却不像刚才那样发脾气,取而代之的是如探问般的压低音量问道:

「这位『御笠』就是你时常提起的那个人吗?」

「对啊,是这样没错」

「阿京呀她做了什么样的食物给阿京吃呢?」

她的感情中似乎能感受到对抗心理,京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嘛御笠什么菜都会做,她时常做便当给我吃,而且最近她的手艺也更加精进了,像前天她做的是名叫『mensaf』约旦传统料理,昨天享用的则是摩洛哥的主食『库斯库斯』,今天甚至祭出了法式料理全餐,真的是让我大吃一惊,依序吃过前菜、汤、鱼肉料理、生菜色拉,然后再吃冰点清清口像这样遵循正式的顺序食用,让人感受到她对法式料理的讲究,实际上那也是耗费了二十个塑料餐盒的杰作呢,味道方面我也可似保证绝对美味,她说下次她要以奶蛋格子饼为食材,烤出一个外型忠实重现高第建筑的神圣家族教堂的糕饼,真是令我期待万分呢。」(译注:是以米盖在全麦面包上,加上松子、再加上烤全羊的肉、配上一种优格调成的酱食用。)

「简、简直不是人!呜真是超出我意料之外的强敌啊。」

「不,御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与其把她当成敌人,倒不如让她成为妳的益友。」

只见宇佐美像是经过一阵专注的思考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这件事我之前也提过,我希望下次你能把那位御笠介绍给我认识。」

「我当然没有忘记,不过妳为什么这么热切地想见御笠呢?」

「有些事情我想和她说清楚。」

「需要我帮妳转达吗?」

「不用了,这是女人之间的重要谈话。」

「原来如此,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如此我也无权过问,我答应妳就是谢谢妳的招待,请帮我结帐。」

「啊、不用给钱了啦。」

「不可以公私不分,请妳务必要收取费用。」

只见宇佐美双手盘在胸前,面露一脸正经的表情,原本以为是京也拒绝她难得的好意,惹她生气了,没想到她却嘴角露出微笑。

「真是的,阿京就是在奇怪的地方这么一板一眼一共是六百八十元啦。」

拉面再加上她那奇特的服装,六百八十元可说是花得十分值得。

更重要的是,先前由于鼠李事件的关系,两人一直没有空闲时间可以叙旧。

将时间用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也不坏,京也突然兴起这样的想法。

京也为她只领微薄的薪水却要做牛做马而打抱不平,像她这样个性开朗的人,若是能在正当地方打工,一定不愁找不到工作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本人并没有像她嘴上抱怨的那般,对自己的境遇感到沮丧。

京也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发现了鲜为人知的名店。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卫生所的人不会到此检查。

在和宇佐美道别之后,他直接步行前往附近的花店。

那是一家小小的花店,各式各样的花朵将店面塞得密不通风,京也挑选以百合花为主,周围配上满天星点缀,整体统一为白色系的花束,再请店员直接将其包好。

然后他双手捧着花束,朝着郊区的方向前进。

在他步行了一段时间后,周围的景色开始有了显著的变化,举目已不见大楼,擦身而过的行人也变少了,当连民家也看不见时,他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这个寂寥的地方是一座辽阔的墓园。

这里有间名叫拜涟寺的寺庙,而这个墓园就是建立在寺庙的旁边,这里也是月森市中最广阔的墓园,有许多死者之灵都在此处安眠。

虽然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是她的人却已经到了。

她身着月森高中的冬季制服,即使从远处眺望,也可见到她如绢一般的发丝随风飘逸。

那名少女南云御笠一见到京也的身影,便举止端庄地向他微微挥手。

「对不起,妳等很久了吧。」

「不,没问题的。」

只见御笠仔细地将京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轻声笑了出来。

「看到摩弥双手捧着花,出现在约定等待的地点,我差点以为你要向我求婚了呢。」

御笠开玩笑地说道。

「如果这里不是墓园的话对吧?」

两人相视一笑。

然而御笠的笑容中却参杂了些许寂寞之色。

之后,隔了短暂的寂静。

「那么我们走吧。」

她如此说道。

而京也点点头,跟随在她的身后。

这座墓园比京也在远处看到的更加辽阔。

几乎所有的墓碑,都是模仿佛教舍利塔外型的日式墓碑,然而在众墓碑的缝隙中,悄然矗立着一座像是石板之物,在前方还设有石板,供人摆放吊祭的花束之用,近来像这种西洋墓碑夹杂其中的光景也已不稀奇了。

只见一片片屹立着的塔型木牌直指向天,彷佛是在争相比较着高度一般,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个脱离世间的场所,给人一种彷佛误闯幽冥之境的错觉。

除了京也两人之外,这里还有几名老人分散在各处,每当与他们擦身而过,京也两人都会向其微微点头问候。

就这样,京也他们走到一座日式墓碑之前停下。

上面写着『南云家之墓』。

今天是御笠的姐姐,同时也是京也的同班同学,南云小百合的过世满七之日。

应该说才过了短短四十九天,还是该说已经过了漫长的四十九天呢?这段期间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是京也却感觉彷佛如昨日一般。

人对于时间的体感速度,往往是因人而异的,特别是对像摩弥京也这样的人来说这段期间可说发生过许多事。

京也用花桶提了水来,并且将花桶交给御笠,只见御笠用木杓舀水,洒在墓碑之上(译注:日本人扫墓时用来装花或水的木桶。)

而京也则是把花束移到此处备有的花瓶里,将御笠递给他的红色线香点燃,顿时熏衣草的芳香向四周扩散开来。

见御笠闭上眼,双手合十,京也于是也仿效她做出默拜的姿势,但实际上他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在祈祷。

再说如果他真的祈祷,那么就是对南云小百合的亵渎了。

杀害小百合的犯人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而这个不详的代称所指的并不是个人。

直接杀害小百合的海藤信树,杀害海藤的御笠好友新谷惠,以及将惠逼到自杀的摩弥京也,这个名字概括泛指的就是这三个人。

而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在这世上只剩下自己,其它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全数身亡,而且自己还将所有的证据全部销毁了,这个事件的真相之所以没有暴露开来,都是因为京也将所有可能流出的证据都截断了。

他这样做,无疑是间接地协助杀人,更是对南云御笠直接的背叛行为。

既然这样,自己有来参拜小百合之墓的权利吗?

不用说也知道是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

他斜眼看着身旁默默合掌的御笠,她的模样缓缓揪着京也的心脏。

不知有多少次,京也曾经想过要拒绝她今天的邀约。

那一句话,御笠不知叨叨絮絮地对京也说过几次,而且今时今日,她也宛如突然想起一般,以再自然不过的语调说出口:

「希望杀害姐姐的凶手能早日落网。」

京也只能回答「是啊」。再没有比这更讽刺了,那个知道一切实情的人就站在她的身旁。

一刻也不想再待在她身边。

一个正因过去从未有过的感情而困惑的自己,正大喊着要他快点逃离这里。

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身旁。

就像是成对似的,另一个珍惜她的自己也对他怒斥。

他感觉身体仿佛就要被撕裂一般,情绪十分地不安定。

自己之所以如此充满矛盾、性格错乱,是因为自己是临界之人吗?还是

然而,目前他已暂且有了答案所以他还能够忍受得住。

把事实真相埋藏在胸中,带进坟墓里去吧,或许这就是自己该受的罪,这就是他所找到的答案。

祈祷完毕之后,御笠静静睁开双眼,那美丽的动作京也也不禁看得入迷,宛若睡美人初次睡醒一般,甚至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香甜气息。

京也觉得那真的很美。

只见御笠跪在墓前,配合着故人的视线高度。

「姐姐,我和姐姐一样十六岁了,明年我就会比姐姐还要年长了。」

「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只要还存在别人的记忆里,死者就会继续活着,年龄也会随之增长』没问题的,只要妳心中还有令姐的存在,那么令姐应该就会和御笠一起年岁增长。」

却见御笠缓缓摇了摇头。

「那句话是错的。」

京也感到有些惊讶。

「为什么呢?」

「我很感谢姐姐,曾经与姐姐度过的那些时光,那些姐姐教会我的事情,而摩弥说的那种言论,等于是不愿承认死者已逝。而且在失去姐姐之后,我感到非常悲伤,丧失感愈是强烈,就更证明了对方在你心中是多么地重要,我不想连同这样的感情也一起否定,所以我更不能接受那样诱人的想法。」

好坚强,她真的变得更加坚强了。

摩弥京也是个只能借用他人言论来发表意见的人,而御笠虽然口齿笨拙,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发自肺腑,对此京也实在非常羡慕她。

御笠的双亲并没有来到这里,听御笠所说,那些法事他们全都缺席了,这也就是代表她的双亲没有办法像御笠一样坚强。

然而,比起强拉自己来这里,御笠更应该带来双亲来此才对。

法事与葬仪的本意当然是为了吊祭死者,不过除此之外,同时也是为了要让生者斩断对死者的不舍,这也是事实。

正如她所说,如果她的双亲重视小百合的话,那么他们也应该要来到此处才是。

御笠再一次转身面对小百合。

「过了今天,我暂时不会再来姐姐的墓了,所以今天我是为了表明我的决心而来,我一定会揪出杀害姐姐的犯人,然后把他抓起来的,绝对绝对!」

「」

她悲壮的决心是无法得到回报的,因为京也无法帮助她。

要是京也真那么做,那种行为就等于是要他挖出自己的心脏,在小百合的墓前献祭给她一样。

折磨生者、玩弄死者在那幽明界在线彷徨的自己,究竟又算什么人呢?

如果是眼前的她,能够给自己一个明快的答案吗?

如果是眼前的她,能够制裁自己吗?

「嗯,已经可以了。」

她说着说着整了整裙子,朝这里转过头来,她的脸上虽是笑容,眼角却闪着一丝泪光,比起继续欺骗她来说,对她的泪装作视而不见这件事,根本就是只是轻而易举而已。

御笠应该已经振作起来了。

原先有点担心的宇佐美,看来也应该没问题。

接下来就剩下你了,京也感觉她们就像是在对自己如此诉说一般。

我做得到吗?

临界之人凡采尼吞噬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又撕食了鼠李,现在已经逐渐成长茁壮,变得更加凶恶、更加残暴,逐渐转变为纯粹的杀意,彷佛就像是一把经过淬炼过的利刃般。

对于身为临界之人的自己来说,那只代表破灭更加速进行了。

不过再过不久,自己就将不再是凡采尼了,之后的事他已经托付给别人,剩下的就是等人们对此事的记忆风化了。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呢?」

御笠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很闲,恐怕她是在等自己主动邀她吧,京也稍微整理一下心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提出邀请。

「还有时间呢,要不要去哪走走呢?」

结果,他就这样带着御笠回到了市区中心。

这附近的闹区就只有那几个。

他们朝着公园方向前进,一口气走过车站。或许是时间带的关系,这里人潮十分拥挤。

两人随意找了一家百货公司逛了一番,之后就只是享受着橱窗购物,就在他们逛街的时候,京也注意到各处都张贴着通知施放烟火的传单。

不可思议的是,一得知这件事情,眼中整条街道似乎都像是为了祭典而情绪高昂,看起来是那么地热闹且充满活力。

御笠仔细端详着那张传单,但是一发现京也在看她,她又赶紧移开视线她这样的怪异举动不知重复了几次,不过如果撇开这件事不看,总归而言他们就像一般游玩的男女,这样的光景到处可见、平凡无奇。

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京也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临界之人。

不,就这样忘掉也没关系了。

他的心中没有后悔。

「你怎么了?摩弥,你的表情好恐怖。」

被御笠这么一说他才突然惊觉,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请妳别在意我很快就会没事了,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对于他的回答,御笠虽是颇感疑惑,但却也没有深入追问。

由于御笠说她走累了,两人于是决定前往公园,就算是以健步自豪的京也,今天为了许多事而四处奔波,他也感到疲累了,自然不会反对休息。

他们经过市民活动中心之前,看到高高立起的数字温度计上显示着:现在气温16度,时间是四点三十分。

现在已经四点半,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京也心想今天的活动差不多该到此结束,最好是趁天气转冷前解散比较好吧。

一抵达公园,他们就找到先前御笠一直表示很想吃的可丽饼摊贩,一名染过头发的年轻男子以熟练的动作,很快便包好了两个可丽饼交给他们。

京也收下的两个可丽饼,正想将其中一个飘着甘甜香味的巧克力可丽饼交给御笠,没想到她却表情僵硬,低着头不肯接过。

「其实我」

难道是方才的事情还在她心中盘旋不去吗?京也感觉事情不寻常,表情严肃地严阵以待。

「怎么了?」

「其实是因为我很在意我的体重,所以无法坦率地收下那份可丽饼。」

她轻声细语,彷佛痛苦得随时会死一般。

「原来如此,请妳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不长,听她所说,她因为体重增加,已经好几天都没睡好,而问到她体重究竟增加了多少,她表示实际测量大概多了七百公克左右,京也听了也不禁无言以对。

「容我失礼说句话,那应该是在正常生理现象的范围之内吧?」

「不是,七百公克可是少女的危机啊!!」

「那么妳不要这个旦丽饼了吗?」

「我要,摩弥,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有效瘦身呢?例如透过摩弥的黑暗管道。」

「什么『黑暗管道』呀?听起来还真是过气的名词很遗憾,当今市面上,并没有贩卖那种效果显著又没有副作用的减肥药,外国的强力减肥药大多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重大伤害,因此我并不推荐妳使用,尤其是像妳这样正值青春期的少女。」

「那我就绝食!」

怎么会如此极端呢?这么说来,京也曾经听说过,女性理想的体重是平均体重再减十公斤,如果加仓井也在场,他一定会大喊:妳精神不正常啊!想要美食与美貌兼顾,对女人来说是个永远的课题,所以照理来说,这并不是京也该过问的事,不过

「我觉得妳还是打消那个念头比较好,因为绝食后的第一次进食时,身体会趁此机会尽可能将热量保存下来,因此那时所吃的东西都会原原本本储存在身体里,常听说不吃早餐反而会胖,那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会吧!那这样我就只能吃低热量食物了?」

「我也不建议妳用那种方法,因为节食减肥法注定伴随着反作用力的危机,如果御笠妳打算一生都维持低热量的饮食生活,那也我也无话可说,不然当妳恢复正常饮食的瞬间,体重马上就会回复原状的。」

「照你这么说那不就是走投无路了吗?」

「这个嘛,最安全的方法还是不要改变饮食、增加运动量比较好吧?我认为那才是最健康的减肥之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么说我吃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是啊。」

「那我就收下了~」

她终于接过那包互裙饼,喜孜孜地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说只要运动就好,但是激烈的运动想持之以恒是非常困难的事,大部分的人都只能维持三分钟的热度而已这一点是不是也该对她说呢?

算了,看她一副开心的模样,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就这样,两人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喷水池开始了盛大的喷水,由于风向的关系,雾状的水向此处飘散过来,而御笠则露出像是被搔痒般的笑容迎向水雾。

「小兰最近过得如何呢?」

「还是老样子,听说四天后私立祈答院小学将要举办才艺表演会,而兰会参与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戏剧演出,不过剧情听说有改编为适合小孩子的内容。」

「小学的戏剧要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啊感觉像是小孩装成熟,真是可爱呢,那么小兰饰演哪个角色呢?」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应该是饰演朱丽叶这个角色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

只见御笠一脸认真,双手盘在胸前闭上了双目,她恐怕是在想象感情缺乏起伏的兰,正拚命向饰演罗密欧的男孩子表达爱意的一幕然后似乎是失败了,只见她皱起了眉头,神色愈来愈严肃。

「虽然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不过我倒是非常想看一看那出戏呢。」

京也对此也点点头,含蓄地对此表示同意,只不过兰似乎非常怕羞,她千叮万嘱地要家人绝对不准去看。

「可喜可贺地受到拔擢成为朱丽叶,小兰的反应如何?」

「她刚开始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到现在似乎已经放弃抵抗,不过相对的,她说要是当天我们去看她演戏,那么她就会在舞台上切腹自杀。」

「菜丽叶切腹自杀?那样戏剧的内容就不对了啊然后呢?你们真的不去看了吗?」

御笠面露些许恶作剧的笑容,等着看京也作何反应。

「怎么可能,我母亲偷偷买好了假发和新型数字摄影机,而我也已经做好潜入的准备,绝对是万无一失。」

「我就说嘛,你们一定也想看小兰表演呀。」

如今摩弥家上下都在忙碌地为小兰即将来临的表演会做准备,只有当事人小兰尚未察觉水面下的事态发展。

「御笠要不要也一起去看她表演呢?」

「我当然要去。」

然后御笠像是突然惊醒般想起了一件事,随即显得畏畏缩缩地颇不自在,终于她抬起头看着京也,小声地对他说道:

「摩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我想应该有吧。」

「明天晚上月森台上似乎会施放烟火。」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样的告示。」

「那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呢?」

「妳是说要和我去?」

「对,不行吗?」

「不,没有那种事,只要御笠妳愿意,请让我陪妳一起去看。」

御笠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地放松肩膀,看来询问自己明天的行程,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的事情,和自己这种人在一起,真的会觉得快乐吗?京也不禁感到疑问。

「我们说好了哦!!」

她加强语气又重复叮咛了一次。

「好,我知道了。」

约定好像不断在增加呢,京也想到不禁苦笑。

自从七年前家庭崩坏之后,摩弥家的家人间已经很久没有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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