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2 / 2)

皇帝看我注视着乳母出神,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我急忙回神,自我检讨一下,就算要冷落皇帝也不能做这么明显吖,好歹他是衣食父母顶头上司。

“皇上有心事?”

马上把喜月的话套来用。

他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心事。

好吧,我再问:“能和我说说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替您解解闷……也还可以吧?”

他耷拉着头,说:“是圈地的事情……”

圈地?我好象知道……

满人入关后有干过圈地这事儿。就是我骑马跑一圈儿,规定时间里绕过的这圈地都归我所有,原来的农民地主统统也归我,成了我的奴才or长工……

是条对满人来说优厚无比对汉人来说祸害很深的政策。

现在还在圈?这都进了北京多少年了,还没圈够啊?

皇帝看起来很苦恼……我用力想想,他似乎是反对圈地的。但是没有用,下边儿的皇亲宗室啊权贵啊……总之,就是他这个庞大机构的所有满人组合都是吆喝着要圈地的。汉官们一来没权,二来没胆,谁出来说反对圈地?恐怕明天就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自己反对圈地没有用,底下人结合成了一块铁板反对他。

“近畿土地,皆为八旗勋旧所圈,民无恒产,皆赖租种旗地为生……流民南窜,有父母夫妻同缢死者;有先投儿女于河而后自投者;有得钱数百,卖其子者;有刮树皮抉草根而食者;至于僵仆路旁,为乌鸢豺狼食者,又不知其几何矣。”

他眉头紧皱,手上的力气也不知不觉变大了。握得我的手开始痛。

不过我没动,也没出声。

这样的他……

看起来让人觉得很……很有人味儿。

虽然他当皇帝的时间不算长,而且一大半时间都由不得自己作主,政令也都无法上行下达……

但是这个人并不是那种只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昏庸皇帝,但是废止圈地这件事他办不了。我依稀记得,康熙做了二十来年皇帝之后,才算正式下达了废止令。

因为明明知道这条法令害民,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所以现在这么苦闷无助。

“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自然知道。”

“她老人家说什么没有?”

顺治摇摇头。

太后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太阳缓缓的落下去,窗纸上有点泛青灰的白色。

顺治伸过手来把我抱住。

外面可以听到乌鸦在叫,一声一声很苍凉。

晚饭他吃的很少,却喝了很多闷酒。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候,看来他今晚是不会走了。

玄烨晚饭后精神了好一阵子,我逗着他乐,顺治在一旁瞧着。他没有带折子来,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即使是皇帝……无奈的事情也是一样要经历,一样要忍耐。

天差不多晚了,我搬出棋盒问他要不要下棋?他说不用。

卸了首饰和衣裳,又象昨天一样排排坐在床头。

他揽着我,我靠着他。

屋里点的香味道很浓郁,闻着就有一种暖饬的感觉。

眼睛有点发涩,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来回轻轻摩挲,有点痒,也很温暖。

我听见他低声唤我。

阿蕾。

他大概也很累,这一唤里面多少低徊的说不来的情绪在里面。

屋里很静,喜月和孙公公他们都远远走开了。

他真的瘦了许多,手上骨节分明,锁骨也深刻清晰。

我觉得他的手伸过来的动作很慢……象是穿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难路。

熏笼里的香气都蒸了出来,让人目眩眼花。

唇的温度,手的温度,身体的温度……

脸上烫的很,屋里有点太热了。

把厚锦的缎子被揭去一床,扯着剩下一条兜头包着自己。

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我连人带被一起抱着。

“转过来。”象是哄孩子的口气。

我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固执的一动不动。

他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替我擦脸。

出了一层细汗,被子有些潮漉漉的贴在身上。

我吁了一口气,低声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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