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这大奶奶看着说话做人都是个拔尖,再不会这么轻狂,难怪母亲喜欢她。我原想着母亲那么疼爱徐表妹,如今亲上加亲,必是更疼她,或许把这个家也交给她也说不准……”
“这话糊涂,自古长幼有序,老大家无病无错,怎么能叫老二家出来呢?你这孩子,如今在娘跟前说说无妨,在婆母跟前这这么着颠三倒四么?可不叫她们笑话你?”
大太太抬手理了理女儿略松了一把云鬓,见女儿年纪轻轻最是女子妩媚动人时候,双鬓却早早生了华发,不由心中不忍,嘴上说着责备,说出来却全是心疼她意思。
说得方月环眼圈一红,却仍忍泪笑道:“母亲可不是多虑了,有这么样娘家在,女儿也不是个蠢人,她们能拿我怎么着?便是不会生养,也左一房姨娘右一房姨娘给纳进来了,每天三茶六饭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家里那一位又肯待见她们,进了门就都不是省事,肚子再一争气,个个都能与我比肩了,我这么个无能大奶奶,只恨不得自己变成一阵烟一阵风谁也看不见闻不着才好,可不敢碍了哪一位事,就这么谨慎小心着,还有谁会来难为我不成?”
一番话不曾说完,已经委屈得哽咽了起来,大太太虽早知道女儿在家中过得艰难,但总比不得听着女儿面对面地说出来这么叫人心酸,也陪着洒了会子泪,又被她说中了心中所憎,不由眼皮子一抬。
“小老婆再怎么得宠,不过是个偏房,你坐着她站着,你歪着她捶腿,你睡觉她铺床,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就是生了孩子,也得管你叫一声娘。你这孩子我是知道,就是太要强,这上头可不能糊涂,一个女人一辈子靠什么?年纪轻轻靠相公,老了还得靠儿子,黎家小少爷,你庶子,你可要有些心胸好生拿捏着,那就是你命!”
方月环听得越发垂了头,一面拭泪一面嘟囔着:“怎么不拿捏,个个都是小祖宗,女儿只怕这别人肚子里出来总养不亲,如今我劳心劳力不过将来为他人做嫁衣裳,等孩子大了,还得认亲娘。”
“胡扯,亲娘再亲也是姨娘,你才是嫡母,孩子将来便是得了功名,她诰命能越过你去不成?总是你自己想不开,看看熬得人都什么样了?你才二十来岁人,将来还有得享福呢,只把心胸放宽些才是!学学你娘,当初那一位可得宠了好一阵子,我还不是容下了她。要知道,弄死她容易,可搁不住老爷心里存着她,人活在面前不过是个使唤小老婆,可要是莫名其妙死了走了,没准就在老爷心里埋下了刺,时不时就要疼一疼,发一发,弄出点什么来恶心你,受害还是自己。如今就这么留着她伺候咱们,又有个比她更年轻更要强黄姨娘天天针锋相对。她背地里做过那些龌龊事,也时不时给老爷耳边吹吹风,我虽不曾拿住她罪证,但天长日久地便有眉有眼似了,这些年总不往她屋里去呢。”
一听见说孙姨娘,方月环越发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东西最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使阴,母亲难道就这么容着她锦衣玉食在家过好日子?”
大太太脸色一寒,眸光也跟着冷冽了起来。
“你觉着她如今过是好日子?傻女儿,你是大奶奶命,却真真不知道这个妾字该怎么写?当初她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来胆大包天做那些背后算计主人事?不过借着老爷对她三天新鲜劲,就以为得宠得势猪油蒙了心了,慢慢地老爷新鲜劲过去了,她又没个生养,年复一年那日子过得是什么滋味,也不过死鸭子嘴硬不说罢了。撵她出去反倒一了百了,何不叫她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熬着,一辈子过这有苦说不出日子。”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不过当年女儿虽小,也恍惚记得她大了肚子才得了老太太抬举,后来怎么那孩子就没了?”
方月环皱眉遥想,却不曾注意到她母亲脸色一变,待她抬眼再看大太太时,大太太早已气定神闲地拈着茶盏盖子撇茶沫子玩。
“孩子保不保得住,那也是她命,焉知是不是她要太多了,反倒折损了那孩子福寿?这能怪得谁去?”
“咳……母亲说是。”
方月环心领神会,母女二人又说了一回家中闲话,方月环似有什么心事哽在喉头却总说不出来似,夜色已深却还只是坐着,孙姨娘隔着窗户探了几次头,都没敢进去,虽估摸着母女两总有体己话说,却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又不敢自去睡了,只得在外间候着,此时夜深露重外间无人,火炉无人加炭也渐渐没了劲头,屋里越发寒冷,她也只得缩了缩脖子将前襟又拉紧些罢了。
到底大太太有了年纪,什么人没见过,更何况是亲手带大女儿,见方月环总是不自在,便打趣她。
“敢情大姑奶奶今晚想陪陪为娘不成?这敢情好,咱们娘俩好久不曾一床上睡说说体己了,我这就让寻梅去知会他们一声,叫你爹到别处睡一夜去。”
方月环被她母亲说得面上一窘,三两次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女儿倒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出来时候不曾关照她们,只怕现在还等着呢,还是回去吧。母亲若不嫌女儿聒噪,明晚便过来陪母亲一夜可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