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的嘴巴张大了,无论如何也合不拢。
“只要我一开口,几乎整个大陆的所有国家都会通缉你。而对于我来说,也确实应该这么做,你知道么?”
“......不知道。”阿萨机械地摆摆头。
“确实,从国家方面来说,精灵们这些希奇古怪的民族是无足轻重的,他们种族间流传的神话更是无稽之谈。毕竟维护国家的乃是军队,经济,政治这些的东西,历史也都是由这些很实在的概念书写而成的,所以政客们对于什么光明黑暗的东西并不关心,甚至连教会中的许多人也都不在意这个。”主教大人的手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头轻轻地点了点自己。“他们不相信,但我却是相信的。”
“您.....相信什么.....”阿萨小心翼翼地问。
罗尼斯主教淡淡回答:“相信太阳井和世界树之叶确实是光明力量的象征,相信只有光明才是抵御黑暗的力量。”
阿萨突然想起了一个他差不多要忘记的,很讨厌的,只当作是屁话的故事。
罗尼斯主教看着阿萨长叹一口气,说:“精灵族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他们流传的故事了吧?”
阿萨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又是那个屁话的故事,但是如果从尊贵的主教大人的口中很认真地说出来,恐怕就绝没有人再敢当作屁话了。
“他们口中的邪物其实就是死灵公会的圣物,一把名叫漆黑之星的神剑。”罗尼斯主教的声音在斗室间飘飘荡荡,带着历史的特有的深沉感。“五百年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法师阿基巴德进入了从来无人进入的笛雅山谷,发现了那把象征黑暗和死亡的神物——漆黑之星。他被漆黑之星的强大力量折服,成立了崇拜黑暗和死亡的魔法师组织,死灵公会。即使是那位号称最接近神的魔法师也没有办法将漆黑之星拔起。但是他最终留下了遗言:能够将这把剑拔起的人就将成为死灵之王,以死亡与黑暗将全世界清洗。不过他也模模糊糊地提到了另外两件光明和生命的神物,精灵们守护着的太阳井和世界树之叶。这和精灵们的古老传说互相印证,那结果就很明显了。确实就如精灵们所说,对抗黑暗只有利用那光明和生命的力量。”
“等等等等....如果真是这样,那教会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吗?”阿萨突然想起了不对的地方。光明教会在大陆上的势力之大,绝不是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比得上的。不只是帝国,大陆上的绝大多数国家也都信仰光明之神。而教会一直以光明正义的身份自居,没道理对死灵公会这样一个巨大的阴影视而不见。
罗尼斯主教眼里透出的光芒第一次全是郁闷和烦恼,他没解释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说:“其中的缘由你以后就知道了....”他眼光闪了闪,又回到了那个话题上。“如果让死灵公会的人知道你身上背负着的两种力量,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说我们最保险最安全的办法,其实就是把你关押在一个绝对安全绝对保密的地方,慢慢地想办法取出你身体中的力量。不过.....”威严深沉的外表和高贵的地位并不能够掩饰现在的主教眼光中的温柔。“当听说你舍得用世界树之叶来拯救别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中绝对是一片光明的。所以我改变了主义,我不被动地抓捕你保护你,而是要让你成为光明的英雄,最终去毁灭那邪恶的根源。”
听了这番话后阿萨只觉得头比平时起码大了几十倍,重了几百倍,晕头转向。
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稍微整理一下思绪,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那只是因为她的伤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救她,不过是想自己好过点而已....什么狗屁光明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就是真正的正义了。”主教大人眼中的温柔之意丝毫不减,再次充分地肯定他伟大的情操。“并没有什么超越一切邪恶,纯洁无暇的道德和正义存在的。为了自己活着,我们所吃掉的不都是其他生命吗?但是就在这样无法摆脱的原罪中,保持着心中的那一点善良,同情,和爱,这才是人心中真正的唯一的光明。”
阿萨只觉得头要爆炸了。对着这样一个似乎对自己在耐心地循善诱导,但是确实又难以沟通的老人,头无法不大,无法不重,无法不晕。
到底那见鬼的太阳井和世界树之叶真有那么重要,甚至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光明黑暗,这些阿萨都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好象这个英雄是非做不可了。
老年人通常都是很固执的,想要说服坚信这些传说的主教大人放弃这些信念,大概比让自己真的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话更难千百倍。而只要罗尼斯主教真的那样相信,他也就只有跟着那样考虑了。
这与其说是英雄之路,不如说是免于成为一个被严密关押保护的容器的工作。
教会在帝国能有如此高的地位,几乎全是罗尼斯主教的一己之功。三十多年前这蛮荒高地以东的大陆,以爱恩法斯特帝国为中心几个国家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是罗尼斯主教带领着当时在这东大陆并不算庞大的教会力量,在各国间以各种手段斡旋调停和参战,最后不止终止了战乱,还让教会在帝国中的地位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因此他在教廷中的威望之高,地位之超然绝不是其他主教可以比肩的。据说要不是他执意要留在这里主持魔法学院,当今的教皇之位就应该是他来坐了。以他这样的身份去通缉一个人,不只是帝国和其他信仰光明教会的国家,就算是其他异教国家也会因为外交上的压力而全力缉拿这个通缉犯。整个大陆都再他无立足之地。
看着罗尼斯主教的眼光,阿萨最明白的就是一件事。至少现在,不能够再拒绝了。
姑且也试一试吧。那么多人愿意做大事,成为英雄 ,也许真的是什么好事呢。明白再无退路之下,阿萨只有这样想了。他终于无力又无奈地低下头,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像接受下一大堆假期作业的学生一样说:“我明白了。”
罗尼斯主教长叹一口气过后笑了,很开心的笑。仿佛很高兴很满足。
“但是我还要问一个问题。”阿萨突然抬头看着罗尼斯主教,问。“你为什么不趁我在欧福那半死不活的时候把我交还给精灵们带回底语之森,真正地当作一个容器保管起来,那样不是简单得多么?我想你应该不会是为了公爵的计划着想吧。为什么你要浪费上一张对你们来说那么重要的世界树之叶呢?”
主教大人的脸上泛起一阵奇怪复杂的表情,这阵波动在脸上纠缠了好一会,才重新慢慢隐入他威严深沉的外表中。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眼眸中的两点火光不停地闪耀着,话语因为牵扯起了记忆中许多事物而恍惚起来。“我以前是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但是在你身上我却看见了,我救你也正是命运的一部分......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什么东西是早已经注定了的。所以我曾经感到很迷茫.....对于那些有可那会成为现实的事情很恐惧,不知道到我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徒劳,以后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也会白费......但是上次和你说话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论结果怎么样,我也尽力去做好我应该做的,我必须把你引向光明之路,引导向正义.....以前曾经有一个人和你一样,很优秀,很善良,很纯真,也是身不由己的缘由将他拖进这些旋涡中来,结果他却堕入了黑暗......”他双眼中的火光燃烧得很热烈,这不是责任心之类的东西所能够激起的,而纯粹是个人情感的自然表露。这种强烈情感居然出现在他这样应该超越了情感的一个人身上,更显得有非凡的意味。他看着阿萨,仿佛想要用自己的眼光和感情把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照亮,很用力地说:“我救你是因为命运,也是因为要反抗命运。”
阿萨没怎么听懂,但是隐隐约约却觉得,还是真的不懂的好。
从魔法学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王都的大街正为即将到来的糜烂夜生活准备舞台,载着贵族妇女的马车开始来来往往地奔驰,酒馆里的廉价妓女和一些楼子里不廉价的妓女也出现的街边吆喝。
罗尼斯主教已经着手进行一系列烦琐的准备工作,和几位大神官协商,向朝廷内发出通告等等,这些事情阿萨不想插手,根本也不知怎么插手,他现在只需要回去等着接受明天隆重的褒奖仪式,等着一步一步地走向罗尼斯主教给他预备的星光大道就行了。
阿萨木头木脑地走在大街上。我要去当一个英雄了,一个英雄,一个英雄......阿萨完全无法在脑海和概念中将自己和这个奇怪的头衔融合在一起。仿佛自己突然要变做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奇怪动物了,既无法习惯面对这个奇怪身份,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我xxx。”阿萨觉得烦躁之极,突然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光明,什么英雄,老子不想管这些。但是现在连逃跑也不行了吗?
路人纷纷对这个神经病抱以好奇的眼光,
“这位有些眼熟的小哥怎么看起来愁眉不展的?要不要我陪陪你啊?”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很放肆地捏了捏阿萨的手臂。
阿萨扭过来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容。是那个在比武大会中上台为罗德哈特下注并表演过的妓女小姐,她依然还是那样把肩膀和半截胸脯露在衣服外面,化着对她那张原本就乖巧的脸来说显得多余的妆。
自小阿萨就经常在酒馆中和矿工妓女们混在一起。现在在什么拯救世界什么什么伟大任务的压迫中再看到这样一个他乡故知,亲切感油然而生。
一个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刚开始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诞,但是这个念头马上带给他一种仿佛在神圣的神像上撒尿的恶意的快感,类似亵渎和报复的感觉。阿萨拉住了这只细腻的手,恶狠狠地问:“你有空没有?”
“看怎么说了,一般来说有多少钱就有多少空。至于折扣,以后我们交情好了再说。”妓女小姐的话很直接。
阿萨掏出枚金币在手里晃了晃。“这个能有多少空?”这是刚才罗尼斯主教给他的,让他好好去整理一下仪容,能够和他立刻降临的尊贵身份相匹配。
妓女小姐的眼睛里的光芒丝毫不比金币上的逊色,眉飞色舞地回答:“很多很大的空了。”
“好。”阿萨又恶狠狠地喊了一声。他有点希望罗尼斯主教能够知道他现在的举动。
阿萨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的,这一天实在太奇怪了。首先他被人逼着要去成为一个英雄,准备走一条伟大的光明之路。然后他马上就做了一件更奇怪的事,去找一个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