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发脾气时,语速甚快,文箐听得很不明白,这时亦放下碗来,看向小黑子。()只见他指了指碗,然后猛喝上一口,道:“三叔,这个便好,我连污雪都吃过,如今这碗里水比那雪水可是强多了,何必费事。三婶你只管忙去。让小弟同小妹亦一起过来坐坐吧。”
文箐后来才听明白,赵三骂他娘子懒且不懂礼之类的,他以前去过镇上卖过皮毛,晓得喝茶要用杯子,此时赵娘子用的是吃饭的碗,颇有些“跌古”了(即丢脸了)。
赵三却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只道家贫,而赵家娘子唯唯喏喏,半点儿不多说话。他家小儿子听得,很快便取了四只简易的竹杯来——说是竹杯,其实便是将竹子一截罢了。可是杯子多,又无柄,刚要放在小桌上,也不知为何,手一抖,那男孩手里的三只便掉在地上,捡起来一看,原来外头早就裂开的细缝这下子受力,一下子直贯内部。一倒水,这水便从缝里流出来。
赵三一见,这会儿不仅是家什又少了,更是觉得面上无光,孩子办事不力让自己跌古得很,脾气一来,立马瞪眼,独臂拧起小儿子便到屋外,又是大声喝骂又是打了一通。
小黑子忙要去拉扯,却被文箐拉住,呶了呶嘴,只见赵三大儿子早就出去拉爹去了。文箐劝道:“三叔家事,你我也不好干涉。”
其实,此时她亦颇为坐立不安——都是自己不妥,早端起来喝也许没事了。也没想到赵三性子这般暴躁,难怪这几个都这么胆小怕事,这家小孩能长得这般大,只怕吃了不少委屈了……又见他家没几样家什,想来这一场病,伤筋动骨之外,钱财都花没了。如今家里连喝水仅有的几个竹杯也被摔裂了,也难保不心疼。
这样一个粗汉子,虽然心善而救人,可是对着婆娘与儿子却是不怎么讲道理,呼来喝去的,不合意则打骂一通,这便是典型的家暴。要是自己生在这种家庭,那可是比现在还苦得紧。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却是不好穴手人家的家务事。就算赵三没理,可那也是小黑子的恩人,自己一个小童,焉能多嘴多舌话人是非?
文箐见到赵娘子怯生生地将那几个裂了的竹杯拿走,又想到自己那儿还有两套盘盏没卖,可是要给他们,这要换成钱,岂不够他们吃喝几年的了?要是他识货,不敢拿出来用,这便等于是让他们供在家里了,磕了还要心疼半天;要是不识货的,会不会等同于“牛嚼牡丹”?还是给钱周济于他们妥当些。
文简低声问:“哥,怎的他要打*呢?”
文箐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倒是小黑子满脸通红,好象自己犯错了一般,见着文简一脸担心害怕状,道:“赵三叔这人不坏,就是这暴脾气……当初亦是把我吓着了……”
文简却直言道:“我爹就没打过我。哥,我想爹了……”
文箐看着弟弟,心痛。虽说自己同周大人不亲,可是文简是有记忆的,还是记得他,只是平时不说罢了。如今见得这阵仗,晓得自家爹有多好,却是再也没了。周大人如果在世,自然他们没有这些苦头吃。兴许,一切都好着呢。可是,那都是假设……
文箐牵着文简的手,哄道:“爹肯定也想你。咱们只要好好的,爹他们都会喜欢的。”
只是文简的话却也同时让小黑子没了声音。不论是爹打过骂过或者没打过骂过,他都不记得了……
文箐听着外头孩子的哭声,赵娘子小声的哀求声,以及赵家大儿子的劝解声,还有赵三的喝骂声……最终好象快要收场了,是赵三严厉地责问孩子“是否知错”。文箐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实在不认可赵三这个性,或者说是先时的好感与敬佩慢慢由不断涌出来的反感所取代,不过却也不表达出来,只看一下门外——天已经变黑,便有些顾虑地对小黑子道道:“咱们明日便走吧。如今冬季正是他们打猎时节,若在这里多呆上几天,只怕耽搁人家正事。要是小黑哥挂念,且给他们留点钱过年便是了。”
小黑子听了,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庆兄弟作主便是了。此时我脑子里亦是颇为乱……只是,这么一来,又得让庆兄弟破费了。来日……”
赵三被大儿子劝开,终于想着有客人来了,而自己脾气一时没克住,显然更是跌古了。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进来,见他们耳语,便问是何为难之事。
小黑子一时情急,答不上来。
文箐端着竹杯,看向他碗里道:“这个,是我好奇赵叔家的茶为何是红色的,难不成是有别的制法?可否一尝?”
赵三那黑瘦的脸庞上立马有些窘,文箐发现他耳朵处都红了。只听他道:“小郎,我家贫寒。介个,介个实在是茶叶买不起,女人偷懒……”说得其他几句,文箐也半懂不懂,却见他起身,到了灶壁间去了,隐约又听得几声训斥。
赵家儿子才哄了弟弟进来,一见此状,也十分歉意地冲客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去劝架了。
文箐没想到这家里吵架打斗频率也太大了,实在是让自己难以接受这样的家庭。好似自己这话问了,又凭白让赵家娘子受一回气,颇有些不安,望向小黑子,小声道:“我是不是问错话了?”其实她以为是这时有红茶了,只是数量少,所以才询问,哪里想到让赵家娘子吃自家男人的排头了?
小黑子摇摇头,道:“赵三叔就是那个性子,好面子得很。庆兄弟勿要见怪。这茶,我却是晓得,他们家没茶叶,只能用茶籽泡出来。徽人爱茶,贫民也吃不起,便用这个来代替了。”
文箐此时自愧孤陋寡闻,第一次晓得茶籽亦可以泡茶。过了会儿,赵家大儿子又提了个大陶缸来,道是用的大茶叶泡出来的。文箐反复问了两次,才晓得是大茶树上采摘的。
赵三这时亦返回来,满脸歉意,同小黑子说开来。原来他家只有一棵野茶树,还是只结果,不是专采茶的那种。
文箐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问道:“这左近,这种野茶树多吗?”
赵三说旁边那山头上有一大片,都挺大的一棵树,也少有人问津。自己家的还是移过来的,长了有近十年了。买不起茶叶,便用这茶籽煮了来喝,也解得几分茶味。
文箐没见到他说的这棵树的茶籽何样,便是她本人对油茶籽并不陌重,此时也无法判断。倒是赵家儿子道了声:“旧年春日里那茶果,有人还专门去采了到镇上卖呢。”
文箐初始不明白茶果是何,问道:“也是用来煮水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