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我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急速回旋起来,像陀螺一般直冲过去,眼神落点就在桑青红颈上。
半秒钟之间,我的刀果然砍到了桑青红颈上,但却被她掌中的一枚峨眉刺护手钩挡住。
她的右腕轻轻一扭,被护手钩锁住的断刀就从我手中斜飞出去。
我承认,我技不如人,根本杀不了她。
这一刻,兵器脱手,我反而变得无比镇定。
其实,当一个人视死如归之时,就什么都不惧怕了,完全把死亡当成吃饭、游戏或者睡觉一样,来就来,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
“你真是不懂事,我设下的每一变局,都不是针对你。我怎么可能向你下手呢?你是夏氏一族唯一的男丁根苗,我只会全力保护你,天石,过来,你过来……”桑青红向我伸出左手,微笑着低语,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姐姐,面对顽皮淘气的小弟弟一般。
我不为所动,缓步后退,诱使她离开忍者大阵。
玉罗刹就在我身后,只要桑青红失去左右臂助,就将被玉罗刹瞬间击杀。
“你过来,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这其中,有你很想知道的夏氏一族的最大秘密,关于‘神相水镜’,关于这一百年里发生的所有事,关于你的太爷爷和爷爷……”她一步步跟上来,似乎没有识破我的计谋。
大约连退了二十余步,我已经再度接近樱花林。
“天石,你知道吗?‘神相水镜’是你太爷爷一生呕心沥血追寻的东西,江湖上任何觊觎那宝物的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要知道,每一件至宝之所以天下无双,就是因为它不仅仅能供人观看赏玩,更重要的是其中拥有巨大无比的神力,只要找到诀窍,就能改变世界。你太爷爷是有着远大志向的人,在百年之前军阀割据、诸侯混战的昏昏浊世之中,早就洞悉了世情,世人皆醉他独醒,世人皆浊他独清。他曾对我说过,只要获得‘神相水镜’,他就能得遂大愿,拯救天下苍生,成就理想世界。”桑青红一边说,一边唏嘘不止,似乎想起了那些伤痛不已的陈年往事。
起初,我是站在楚楚这一边,全力对抗日本幻戏师门派,因为我是中国人,天生所站的立场就是中国人这边,绝对不会并入汉奸、走狗那个行列里去。
桑青红的话让我有些迷茫,当她情深意切地向我伸手时,我几乎无法拒绝。
“你到底是谁?”我下意识地开始继续探究她的身份,似乎只有那身份明确下来之后,才能让我心安。
“我是夏氏一族的朋友,永世永生的朋友,永远都不会改变。”桑青红的语调变得无比挚诚。
刀已经不在我手,现在我期待的是玉罗刹从樱花林中杀出来之后的惊天一击。至少,有人必须为楚楚的死负责。
“你来,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桑青红说,向我伸着双手,一步步走近。
哗的一声,远处那喷水池开始喷水了,水从池中央亭亭玉立的美女手中托着的花瓶喷出,升高五米之后,均匀地向四面洒下来。
桑青红愕然回头,望着那如春雨漫洒的池水。
水池边多了一个人,正是一身血衣的玉罗刹。她已经取代了之前桑青红坐过的位置,斜坐在池边。
所有的鬼面伎失去了掌控者,全都木立在那里,进退不得。
玉罗刹这样的做法出乎我的预料,看来她才是对局势观察得最为透彻的人,最短时间内觑见了桑青红幻戏大阵的最薄弱之处,异军突出,兵不血刃地占领阵中要地。
“你输了。”我松了口气,再向后退一步,后背靠在树干之上。
幻戏师的本事真是了得,就比如现在,我明明知道所有的樱花树都是桑青红凭借一己之力幻化出来的,但后背所抵,树干坚硬,与真正的树干没有什么区别。
奇术世界广博无垠,我由此深知自己所知的连奇术的皮毛都算不上,以后需要学习的路还很漫长。
“天石,人世间没有绝对的对错,你同意吗?恶人中也有善人,善人中也有恶人。只不过,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你今日站在苗疆炼蛊师的队列里,自以为依傍着正义之师,但你有没有想到,之前任何奇术师只要跟炼蛊师为伍,就会被驱逐出原先的门派,成为江湖上人人唾弃的不轨之徒?你回头想想,自己做的,百分之百正确吗?”桑青红暂且不管玉罗刹,只是一步步逼近我。
在中原,炼蛊师的名声的确不好,因为人人都忌惮苗人落蛊的手段,生恐一个不小心遭了炼蛊师的暗算。所以,大门大派索性闭关锁国,立下门规,严禁弟子与炼蛊师为友。
中国历史上,曾多次出现过类似事件。几乎在每一代的江湖上,都有名门正派弟子因为与魔教众人来往而搞到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悲惨例子。
桑青红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不是遇到楚楚,我是绝不会与血胆蛊婆那样的人走在一起的。在我眼中,楚楚并非炼蛊师,而只是一个温柔懂事的邻家小妹。
“你们杀了楚楚,也以为自己做的百分之百正确吗?”我大声反驳。
“楚楚杀了官大娘灵魂解析而成的‘九命’中人,她做得对吗?”桑青红也向我反问。
我摇头冷笑:“咱们不妨慢慢追溯源头,那撑着伞的老男人在电梯里不由分说刺杀了血胆蛊婆,他做下的事,岂非才是混战的起因?”那老男人已死,如果就在楚楚以细虫啮噬对方的节点来结束纷争,就不会发生楚楚被杀的惨烈一幕了。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如果有,我宁愿自断一臂,替楚楚换来一颗,救她性命,消灭全部的遗憾。
“如果你提到那老男人,我就更是有话要说了。他们的过去全都与曲水亭街有关,每一个人都曾在那里有着深刻的记忆,所以丧命之际,灵魂不肯远离,全都盘桓于此。官大娘是个好人,在走无常者里,她是真正宅心仁厚之辈,所以才将这些执拗不散的灵魂背负在自己身上。孤魂野鬼是最可怜的,正是官大娘的出现,才避免了这些人最终沦为野鬼。她为何这样做?只因为那些灵魂全都死于夏氏一族手中。他们不甘心,不服输,常年逡巡于曲水亭街的泉水两侧,等待报仇之机。如果没有官大娘,你不可能活到现在,早就被这些复仇者暗中索命几百次了。这些因果关系都是我们能看清的,若是再向前推演二百年、三百年,那么人与人之间的轮回纠葛将变得无限复杂,理都理不清。天石,到我这边来,只有我是不会害你的,因为你姓夏,夏氏一族未来的领袖。”桑青红加快脚步,几步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再想躲,已经躲不开了,被她劈手抓住了手腕。
“天石,跟我走,远离那些苗人。”她低声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不是吗?”我猛地振臂,想要摆脱她,但她五指如钩,根本不容我挣脱。
“你又错了天石,在亚洲,除了汉族,其它都是异族。那么,仔细想想,在你们眼中,大和民族是异族,苗疆炼蛊师也是。现在,你只需要认清自己需要什么,根本没必要去考虑正义、民主之类虚幻的教条。跟我走,只有我能帮你振兴夏氏一族,重新成为奇术界的领袖。这是夏氏祖上的教诲与希望,全都放在后世子孙身上来完成。天石,你不能让他们失望,如果你失败了,下一代人处于高科技的包围之下,就更不能有耐性听这些陈年故事,也就没有任何夏氏子孙遵从祖宗遗命走上振兴之路了——”
从她的话里,我突然意识到,桑青红的思维模式、思想意识与官大娘体内的“九命”完全不同。
当下,以桑青红的应变智慧与游说口才,任何人都会被她说动,成为日本幻戏师的傀儡。
那么,她不应该是跟“九命”同样档次的奇术师,她也绝不会是“九命”之一,而是单独存在、真实无比的一个“人”。
这一点上,她还是或多或少地骗了我,很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是经过解析的灵魂,你一直都是真实存在的,跟官大娘并无太大的关系。我想知道,你盘踞这里,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至此,我在头脑中对桑青红身份的推演已经完成,她才是日本奇术师发动进攻的总设计师、总统领者。
“我要什么?我到底要什么?你这一问,倒真的是把我问住了。”桑青红将垂落下来的发丝左右撩开,露出那张令我又熟悉又陌生的脸。
在幻象中,我多次见到她。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一个美丽与智慧并重的二战绝世女谍。
“我想得到的,就是夏氏一族想得到的。我只感念旧情,才千方百计回来,带领你走向正确的道路。”桑青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