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从我个人来说,沈镜的出现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不会对我要做的事造成困扰。在青铜镜一事上,我如果帮不上忙,他应该不会再次返回了。
记得某位现代官场哲人说过,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全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各自有各自的价值。大权在握,利用别人,这是一种很明显的“价值”体现。反之,能够被别人利用,也是另外一种“有价值”的体现。
我能被沈镜、京城燕家利用,帮他们探索青铜镜的秘密,也是一种“被利用”的价值,至少不算是一无所用。
喝完第一杯咖啡时,我可以把杯子、小勺留下,因为其中还残留着几根白丝线一样的“雪燕蓑衣”。这是证据,可供连城璧勘察。
连城璧眼明手快,拿起那支小勺,盯着白丝线看了两眼,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就是沈镜说的‘雪燕蓑衣’,后来他还丢下很小的一个锡纸包,里面也是同样的东西。我拒绝跟他合作之后,他就愤然拿着锡纸包离开了——就在你回来之前,距现在大概有二十分钟了。”我解释。
连城璧放下小勺,眼中脸上全是疑惑。
她把杯子重新放到我面前,然后把旁边的浓咖啡倒进去一些。
“喝了它,这些东西比金丝还贵,几乎是全球单价最高的物品了。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印度眼镜王蛇牙齿里的毒液。勺子上和杯子里共剩四根,就这样倒掉的话,简直是天大的浪费。”她说。
我没有推辞,把小半杯咖啡一口喝下去。
这一次,白丝线仍然给我那种“活”的感觉,相当奇妙,无法用言语描述。
这些白丝线让我想起那个降龙之木盒子上嵌着的细丝,因为它们给人的感觉都是“活”的,一进入我的身体,立刻各自寻找安身之所,沉默地安顿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它与苗疆蛊虫有着很多的共同点。
“能被京城燕家这样关照,你的面子还真不小呢!”连城璧幽幽地说。
与沈镜的相遇真的只是意外,但我解释给连城璧听,她也不一定相信。无巧不成书,但太巧的事,就近乎于欲盖弥彰的虚假戏剧了。
“连京城燕家都对济南城如此重视,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起来,我们的脚步还得加快才行。外界一直都在传说,京城燕家已经获得了传说中的‘风月宝鉴’。普天之下,也许只有风月宝鉴才配用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来装。夏先生,如果沈镜给你看的就是风月宝鉴的话,这一趟,江湖局势就更乱了。”
连城璧忧心忡忡,看来沈镜的出现,也让她措手不及。
本来,秦王会将行宫建在济南城西南的长清区,主要考虑的是远离城中心,同时远离江湖势力斗争的焦点。有了足够的距离,行事之时,会比较方便,也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可以做出一些准确的决定。可惜,秦王会的如意算盘因赵王会、京城燕家沈镜的出现而落空了。这里是秦王会的巢穴,但敌人的势力已经轻骑突进,侵入了巢穴核心,而且能够从容进退,没有丝毫阻碍。
我知道“风月宝鉴”,也知道,江湖大佬和白道大人物都对这件宝贝垂涎欲滴。
简单说,风月宝鉴就像是童话故事《白雪公主》里的魔镜,只要对它诉求,它就必有回响。所以,它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一次全国性的选美活动中,距今已经有四五十年之久。当时,风月宝鉴归一位大人物所有,他为了给自己的独生儿子选媳妇,遂使用了风月宝鉴,将所有华裔群体内的美女一一挑选出来,送往京城,供那大人物和全家上下遴选。
我出生时,那些香艳缠绵、惊心动魄的京城故事已经成了历史,而风月宝鉴的故事则在坊间一直流传,成了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了那样一个“魔镜”,天下任何一个美貌女子都逃避不开大人物的圈圈点点,而且非常直观,可以从镜中看清女孩子的五官长相。比起古代的皇帝选美来,已经先进了几百倍,更不会因画工因贿赂不够而错画了美人。
那大人物是枪林弹雨中一路杀出来的真将军,这风月宝鉴自然也是某次战役的战利品,非家传,也非商购。
将军失势之后,据说他将风月宝鉴进贡给了另外一位当权派。可惜的是,那当权派天生不喜欢女人,遂将风月宝鉴束之高阁。
“可是,镜中只有一个男人的头像。再模糊,男女有别,我是不会认错的。”我提醒连城璧。
“只有这一种可能,再也没有别的答案了。”连城璧说。
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以沈镜的身份,如果只为“找女人”的问题,他肯定不会大老远跑到济南来。
作为男人,四十岁的不惑之年往前,对女人自然是大感兴趣的,而且是贪得无厌,越多越好,恨不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探遍长安花。四十岁之后,正因“不惑”,才看清了自我,也深刻了解了男女之间的事,不再纠结于,更不再欣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
这个时段的男人,只为权力折腰。
小官渴望成为大官,大官渴望成为总统,总统渴望成为世界主宰……如此循环,永无尽头。
如此一来,风月宝鉴对于沈镜而言是毫无用处的。
“我们回去。”连城璧说。
“我要见言佛海。”我说。
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得见他。一旦他死了,镜室那边的事就更要乱成一锅粥了。
连城璧有些走神,等我重复了第二遍,她才回答:“好吧,其实我也很想见他。知道吗?既然这地方暴露,再待下去,就会有大危险。我们在济南城内本来有十几处安全屋,但现在已经被敌人连根拔起,都无法使用了。火烧云的死,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她提及火烧云时,眼神非常复杂,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我们离开咖啡馆,默默地往回走。
之前遇到的那群男女站在一条水渠边,捡石子打水漂仍旧嘻嘻哈哈的,快乐无比。
“夏先生,我一直在想,希望我们之间能稳定合作,以利益共享的方式,共同面对现在的困境。”连城璧若有所思地说。
我点了点头,实在无可回应。
在这场以济南城为中心的江湖斗争中,我一直都不想“获利”,而是以一种悲天悯人、济世救人的指导思想存在。
正如范文正公在《岳阳楼记》中写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惜,亦是范老夫子所哀叹的——“微斯人,吾谁与归?”
“夏先生,你能不能联系到沈镜?”她问。
我很自然地摇头:“没有,他来去匆匆,独狼一样。”
“联络他,就是现在。”连城璧盯着我,不近人情地苦苦相逼。
我再次摇头:“你误会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故意隐瞒之处。沈镜送雪雁蓑衣给我,是故意示好,并不代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我没有他任何一种联络方式,怎么联系?更何况,沈镜代表的是京城燕家,背后有大人物支撑,行事有自己的进退步调,不是你我所能操控的。”
连城璧代表的是秦王会,但这并不表示,京城燕家就要买她的账,给她几分面子。
“夏先生,你是一个关键核心点。我相信,只要你发出信号,沈镜就会上门。”连城璧说。
她转回头去,远眺黛色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