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背靠船沿坐下,眺望着前方乌沉沉的大海。
他并没教给我屠龙术,而是告诉我一些相当混乱的概念。当然,在我看来,目前这些概念暂时还是与我无关的,因为世间无龙可屠,当今天下太平和谐,也不会发生“双龙夺嫡”这种事。
“希望白画神已经完成了那幅画,希望……希望能顺利解决鞭指巷的事,希望红袖招能引诱闻长老入套,揭开铁公祠事件的真相,希望……”
我希望发生的事很多,不希望发生的事也不少。譬如,我不希望红袖招是间谍,不希望黄金屋内再起杀戮,不希望燕王府八神将再给济南添什么麻烦,不希望燕歌行再玩什么鬼花样……尤其,我不希望镜室就那样彻底消失。
“镜室一定会回来,唐晚一定会回来。”想到唐晚,我的心很痛,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她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子,一旦将她的影子刻在心里,就不会轻易地被其她人磨蚀取代。
不知什么时候,我沉沉地睡了过去,就睡在自己的梦里。
“大海之中一定有鲛人存在,航海者无数次描述过鲛人的样子,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鲛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哪怕它的名字里带着一个‘人’字。要想确保海上航行的安全,就得在全球范围内消灭鲛人,彻底清剿这一邪恶物种,让百姓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在梦里,我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
野史上,很多人利用过鲛人助力海战,但他们只是将鲛人视为奴隶,死亡再多,也毫不可惜。翻看“风尘三侠虬髯客”这段历史,大家就能发现明显的“鲛人海战”的记录。关于“鲛人是敌是友”的问题,古人早就有了定论——“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所以说,鲛人是人类征服大海的最大威胁和障碍,早一天清除,人类就少受一次损失。
我睡在自己的梦里,也醒在自己梦里。
梦醒,我就看见了唐晚。
她就站在绿树白花的篱笆前,树是倒垂柳,花是白蔷薇。意外的,她左手中提着簸箕,右手中握着笤帚,正在打扫飘落于地的凋零花瓣。自从认识她以来,我们过的一直是颠沛流离、惊险不断的日子,从未有这种清扫落花的闲情逸致。
我望着她,不敢出声,生恐一出声就惊散了这样的好梦。
“知道你醒了,我沏了上好的梅子茉莉茶,就在厨房的桌上。”她说。
那真的是唐晚的声音,自从镜室一别,许久没听到了。隔一日已是三秋,这隔了数十日,就像分离了几十年一样。
没开口,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看你,哭得像个孩子。”唐晚放下簸箕和笤帚,双手扶着篱笆,轻声叹息。
月光照着她的脸,眉发皆为银色,仿佛月宫中的仙子一般。
“每个人在某个时刻,总会哭得像个孩子,但这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真正的男人,只会流血,永不流泪。天石,如果我是你心里最柔软的一面,就封上它,永远地封存,彻底变得坚强起来。唯有心如铁石,才能破壁向前,不是吗?”唐晚幽幽地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坚强起来,但唐晚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因为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我以为大家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了,即使是在梦里。”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即使强忍悲伤,又怎么能忍得住?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唐晚笑着,随口吟诵《长恨歌》里的句子。
南唐后主曾经自解《长恨歌》:“长恨歌,即是歌长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主已经死于牵机,一个不知奋进、只图安乐的君主是没有前途的,他写下那么多情意绵绵的诗词,却挡不住宋王虎狼之师。同样,宋徽宗、宋钦宗文采风流冠绝京华,也挡不住金人呼啸南牧马,花样京师,全变了断壁残垣修罗道场。
我想到那些“悔不当初练刀剑”的古代君王,惕然自省,一挥手抹去了眼中的泪痕。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那是古代戏文、传奇小说里的情节,感动观众的同时,带来的只有江山倾颓、烽烟乱卷。英雄改变世界,庸人才会流连于小儿女卿卿我我的两人世界里。
身为奇术师,我的感情世界里只能有“断、舍、离”三个字。
我一跃而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仅有四柱、干草苫盖为顶的亭子里,四顾无人,皆是荒野。
“我好了。”我说。
一个“好”字,证明我已经从思念的深渊内挣脱出来,变回了原来那个洒脱不羁、笑看风云的我。
“是啊,这才是我真心爱过的那个夏天石。”笑容绽放在唐晚的脸上,那笑容极其真实,但她整个人却变得单薄伶仃,飘忽不定。
“唐晚,你还在那里?”我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淡淡地问。
“对,这真是件让人无奈的事。关于镜室,没有人能洞悉其内部的秘密,连创造者都不能。我猜,造成这种失控局面的原因大概有两种,其一,创造者只是剽窃了前人的成果,诈称是自己创造了镜室,实际却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其二,创造者只是单纯制造了物理层面的镜室,而这种结构是具有‘自学习’功能的,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不断进化,最终失控。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大家都活着,活在一个不知过去、难料未来的世界里。”唐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