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
不知是不死川实弥选择性地只听到了前半句,还是弦一郎的后半句因为情绪过于紧张,以至于说得时候声音太过嘶哑。
剑圣两个字终究是没有入他的耳。
毕竟弦一郎从未想过,会这么快的再次看到自己熟悉的老人家,只是方式有些不怎么好,而且双方还是敌对状态的情况下。
“不死川,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弦一郎提醒跃跃欲试的不死川,但后者显然没有听进去。
他还以为是弦一郎被血鬼术影响,心中愧疚发作,所以不愿意对亲近的家人下手,这才寻找托辞。
“我知道你不忍心,我会尽快解决他的。”
弦一郎侧目:“……”
看着眼前这个留着月代头白发苍苍,满脸老年斑,甚至有气色有些病入膏肓模样,只是气度有些不凡的独眼老爷子,不死川完全没有觉察出有什么威胁。
因此不死川只是咧咧嘴,便持刀如同猎豹一般飞窜出去,想要尽快将之撕裂成一片水花,接着恢复两人之前的分工,再去找那条臭蛇的麻烦。
现在她变成了滑不溜秋的长虫,隐藏在水中,比之前更加难以对付了。
“总之,只要不是那个骑马的,就一切都好!”
不死川心中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朴素。
弦一郎伸出手想要阻止,可已经太迟了。那几个鬼杀队的焦黑幻影再次围上来,他不得不先挥舞铁召雷将他们一一逼退。
弦一郎必须全神贯注地对待这些幻影,只能将他们缴械或者打入水中,然后等待他们重整旗鼓。
一旦分心时不小心将他们消灭,那么他离心脏病发而死就又近了一步。
而另一边。
苇名一心满脸漠然,像是被人从睡梦中吵醒一样,独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在不死川距离他还有三四米的距离时,苇名一心突然抬起枯槁纤细的胳膊,将手中的长刀举过头顶。
看起来就像标准的素振练习姿态,而不是迎战强敌的准备动作。
在剑道行家眼里,这种完全将身体要害暴露的起手动作,简直漏洞百出。
且那修长但却单薄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折断的残败老树,禁不起半点来自外界的压力。
但在场的一鬼二人中,只有弦一郎明白,那一切都只是迷惑敌人的表象。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具躯体看起来老朽不堪,其中却装载着无可匹敌的战斗技艺。
毕竟爷爷假扮天狗杀起孤影众的时候,也不过是两刀一个罢了。
而不出弦一郎所料。
果然有人上当了。
“好大的破绽!”
看着作出即将下劈姿势的苇名一心,不死川这样想着。
上段攻击,威力虽然很大,但一般是在确认对手没有反击能力(被打出硬直)的情况才会下使用,几乎完全牺牲了回防的可能。
之前那些幻影,除了攻击距离可以用机关筒延伸的鬼形部之外,大都是等他靠近才开始发动攻势。
但弦一郎的爷爷的幻影,似乎动作有些操之过急了。
以风之呼吸的速度,恐怕老头连刀都劈不下来,就会被他直接杀死。
“这样也好,应该可以更快解决了吧!”
不死川瞄准好苇名一心完全没有保护的腰部,脚下猛地发力,再次陡然加速,想在对方反应过来以前,用锐利的风刃将其直接切开。
然而,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
苇名一心脚下一蹬,如同缩地成寸的鬼魅般,直接越过两三米长的距离,突然来到了不死川的身侧。
几乎是同一时间,带着磅礴真空波的剑刃,已然向下方斩出,或者说砸出更为合适!
因为那剑身携带的力道,已经超出了寻常斩击的范畴,与普通的下劈之间,除了动作外,绝无任何相似之处。
这正是苇名流剑术的核心招式——苇名一字斩。
那是自上而下,势如摧石,如同千斤压顶的雷霆重击。
与寻常的斩击附带的锋利剑气不同,这一招本就是为了给敌人和他们的武器造成压力所设计的。
任凭敌人去阻挡,然后落得个人刀尽毁的下场。
也是弦一郎怎么学都学不会的一招。
“彭——”
这是不死川背后制服被剑气炸开的声音!
明明还没有被砍到,但不死川却已经感到脊柱被轰碎一般的剧痛。
而这痛苦,也成功提醒了他,转眼间究竟落入了何等可怕的绝境!
“这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死川明明看到,这个老头只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距离而已,怎么可能会这么远呢?
这速度,竟然比精通风之呼吸的他还要快上一些,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刻不容缓地局势容不得他多想,凭借风之呼吸的轻盈多变,他本能一般地在一字斩切入他身体之前,及时在半空中翻身举刀抵挡。
“三之型·晴岚风树!”
伴随着身体旋转,三道淡青色的剑气向外疾射而出,然而顷刻间便被一字斩产生的气浪泯灭。
不过不死川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是用自己的日轮刀,而不是后背迎接即将到来的攻击。
这是不死川几年来第一次像个正常剑士一样使用风之呼吸。
那就是利用其机动性防御和化解攻击,而不是突脸狂砍。
翻转身体后的不死川,其手中轻薄的日轮刀,成了他的身体与厚重剑气间的唯一阻隔!
“嘭!”
下一瞬,不死川便被连人带刀,一起被狠狠砸入水中,仿佛赛场上被扣杀的网球,亦或是从高空中陨落的彗星。
膝盖深的湖水甚至都无法化解这等如山崩般的重压,浮力没有发挥丝毫缓冲的作用,使得不死川的身体重重地与水底岩石碰撞在一起,肩胛骨几乎都要碎裂开来。
呛水的口鼻更不必说。
然而苇名一心的攻击尚未结束。
因为他本身使用的就不是单纯的一字斩,而是让人措手不及的二连!第一击,摧毁对手的武器;第二击,彻底摧毁对手的身体骨骼。
紧随其后、就好像没有停顿一般的第二次攻击,随着空气中的银色剑气匹练,已经猛然落下。
甚至刀刃还未触碰水面,后者已经被提前到达的冲击分开两边,暴露出了底下满眼惊骇欲绝的不死川。
之前那一击之下,不死川的虎口已经崩裂,刀刃已经偏折。
他甚至隐隐有一种直觉,只要再接那老头一刀,自己的髋骨会连手中的刀一起,被直接打碎。
“绝对不能被砍到!”
他用尽自己的所有力气,希望能够驱动浑身剧痛的身体作出反应。
叮!
正在此时,一发利箭从远飞射而来,仅仅让苇名一心下劈的速度稍稍减缓。
而射箭者正是暂时摆脱鬼杀队幻影纠缠的弦一郎,他在为不死川争取时间。
但也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不死川咬牙赶紧向边上一滚,紧接着如同快被淹死落水狗一样冲出水面,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姿态虽然十分不雅,但还是救了他一条小命。
苇名一心的剑刃落下之后,如同炸弹一般轰碎了水底的岩石,在原地掀起直扑洞顶的可怖水浪,漫天水花四处溅落,甚至连极远处的黑蛇都感受到了面上的湿润,以及水波荡漾时携来的冲击。
“啊!啊!幸亏这么强的家伙,不是我的敌人啊,简直比刚才那个骑马的家伙还要夸张!”
她看着这一幕,在水中庆幸地吐着信子,只留下黄色的眼睛浮在水面上,顺便扫了一眼将弓箭收起的弦一郎。
“不过,那个小鬼究竟是什么人啊,凭自己就能伤害到我就不说什么了,还有能恢复伤势的奇怪药物,能瞬间从不知道哪里拿出弓箭,还有这种比上弦鬼还凶猛的爷爷!”
“如果这是晚上,我再强一点,真想把他抓起来问个清楚啊!如果能把他爷爷变成鬼,大人一定会更看重我的吧!”
“要是在他的愧疚中再挖深一点,还不知道出现的会是什么人物呢。”
说着,她还有些惋惜。
殊不知,她吐出的黑雾要是稍浅一分,召唤出的便是弦一郎的青梅竹马,药师永真。
若再多一分,深入弦一郎最深的愧疚,那出现的就是弦一郎原本被武士杀死的父母弟弟,那是他写在灵魂上的内疚和遗憾。
但也没什么战斗力就是了。
而溺姬只是恰恰不多不少,唤出了身体脆弱,技巧却达到了巅峰的老年一心。
另一边。
从水中翻身起立的不死川看到这夸张的水花,更是后怕不已。
若是没有死在鬼手里,却惨死在那小子产生的幻影之下,未免也太冤枉了。
刚刚,他距离被直接拦腰砸碎,恐怕只有01秒的差距。
看着神色冷峻,开始纳刀的苇名一心,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选手,第一次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这样的敌人,要怎么取胜呢?
“不死川,回来!”
弦一郎的声音传来,爷爷纳刀意味着什么,云了几百个周目的他,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次不死川从善如流,根本没有恋战的意思,身形迅速暴退,干脆利落地与苇名一心拉开距离,回到弦一郎身边。
如果再迟一秒,他就会见识到苇名流的一项绝技。
也恰在此时,不死川身上的绿光消退,药丸的效果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浑身没有完全愈合的淤青。
在药丸生效时,不死川与苇名一心只接触了一下,就被打成这个样子,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差距,恐怕得用柱作为衡量单位。
毕竟就算是在向岩柱请教时,他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简直就是无力反抗。
“喂,你爷爷到底是人是鬼?”
不死川对着弦一郎吐槽道:“怎么了可能有人用刀,打出这种沉重的攻击来?”
苇名一心过去的确有剑鬼的称号,但他的确只是个人。
“爷爷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所以喜欢研究能够致胜的发力技巧。不死川,你太冲动了。”
弦一郎瞄了一眼不死川碎裂的队服,和已经有些偏折并出现巨大缺口的刀刃。
不能再让不死川和爷爷硬碰硬了。
“爷爷和老师不一样,你想指望他不防御就找机会斩杀,十个你也不够。因为你绝对没可能,比他更快出招。”
“在你的刀挨到他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想必要是十个不死川一起上,恐怕就是秘传·一心起手了。
“你!”
不死川有心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盯着慢慢走近的一心,顺手将一名队员的幻影按进水中。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去对付他。”
“啥?!这就是你的主意?”
不死川长大了嘴巴。
刚刚还说十个我都不是对手?
现在加你一个就够?
“我虽然不如你那么强,但却熟悉爷爷的一招一式。我去正面牵制,主要以躲避和防御他的攻击。你先拖住其他几个幻影,我有一些想法需要验证。”
弦一郎瞄着在远处水中暗中观察的大黑蛇,大脑却像山下的汽车轮胎一样高速运转起来。
之前他的视线偶然扫过湖水边缘,看到那因为岩浆灌注而生成的黑色结晶时,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你不要逞强啊。”
不死川愣了一下,没想到弦一郎居然敢把这么危险的活揽在身上,居然少有的说了一句人话来。
“我不会的。”
弦一郎持刀上前,把鬼杀队的幻影丢给不死川,“看着那条蛇,别让她消失在视线里。”
“用不着你说!”不死川立刻和幻影战成一团。
弦一郎点点头,手持铁召雷,与苇名一心相隔五米站定。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和爷爷交过手了。
或者说,自从他收到了金刚铁召雷作为礼物后,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眼前的苇名一心,是弦一郎心中愧疚凝聚而成的幻影。
因此这一次老爷子并未保持静默,而是说出了直戳后者心窝子的话来。
“弦一郎,什么事都想要独自承担,就会变得盲目啊。”
弦一郎目光颤动。
这句话九郎也说过,只是表达方式不同。
过去的他太过自大,所以总是刚愎自用,这才做出了各种偏激的应对方式,提前葬送了苇名。
他对苇名一心的愧疚,不仅是无法报答对方的养育之恩。
更是因为,爷爷留下的一切,无论是国家、剑术还是那颗向往力量的心,他一样都没能继承。
那句话又在他的舌尖开始萦绕,巨大的羞愧感逐渐占据了弦一郎的精神。
仿佛芦苇原的自我了断,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成就啊。爷爷。”
看着爷爷手中的佩刀,弦一郎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一件事。
道场之中,弦一郎高举手中的武士刀,仔细回忆着爷爷向苇名武士们展示一字斩的架势,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关节的朝向,都和记忆中的爷爷保持一致。
“哈!”
他凝聚精神,两条胳膊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劈向身前摞在一起的层层草柱。
那草柱是用草杆紧紧捆成,直径足足有十多厘米的圆柱,非常结实。
然而,坚韧的干草却在这一击之下毫无抵抗之力。
它们随着弦一郎的动作一层层断裂开来,断裂的切口平整而利落。
等弦一郎的刀遇到阻碍而不得不停下来时,已经有整整四层草柱被彻底裁开。
这意味者,如果将草柱替换成人体,弦一郎这一次下劈,已经足以一次性将两个人一起拦腰斩断。
这是何等令人骄傲的成果啊。
许多在道场中修行多年的苇名流武士,都无法做到这一步。
这一年,弦一郎才十五岁而已。
但因为苇名特有水源的滋养和他从小养成吃肉的习惯,弦一郎身材高大,甚至已经有了远超成年人的力气。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打量着自己的成果是,心中却大为光火,没有一点志得意满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
他一边大声质问着空气,一边将手中的武士刀狠狠捅进一旁的假人腹中。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来到了道场的另一头,看向了他之前临时起意,叫永真模拟一字斩劈砍过的草柱。
和他刀下利落的断口不同,永真砍过的草柱,断口参差不齐,大量的草屑四散在周围,寸寸断裂,仿佛是被人用巨力强行扭断一样。
而这,才是弦一郎想要达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