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川走南闯北地跑生意,那天回家一看不好,亲爹回回都把弟弟骂的狗血喷头,老头子血脉舒张青筋暴起颇有中风的危险。虽然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但秀川怎么说也算是孝子。他很快送了爹一堆行文书馆出品的高仿真的书画赝品(以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为准),然后连蒙带骗地把爹接到自己的新宅子去住,这样一来眼不见心不烦还经常和一些水货版的文人雅士交流确实是气顺了很多,造成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原来在城西的家就剩下王秀楚一个人。
虽有哥哥接济,王秀楚却安守着一个读书人的清贫,数年后来虽然金榜题名仍是泡影,庄雪颜的出现却意外地让洞房花烛夜成为现实。以秀川的看法,这属于积压了很多年的霉烂存货居然销售出去了,而王老先生对这个相貌好贤惠一年后还生了个小子的儿媳十分满意,但秀楚的在爹眼中的地位并没有因此而改善,因为……媳妇越能干,越显得穷鬼书生无能。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王老先生高屋建瓴,对顾宪成式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甚为敬佩。北方贼虏日盛,京城危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地传到王秀川耳朵里,而父亲得知这许多大悲之事后痛哭流涕几欲死节,被劝止后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大清早握个拐杖心神不定地出来踱步。出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怯生生地走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王秀楚。
想到这不争气的次子,王老先生脑门上的血管又膨胀起来,对国家大事的悲愤也一股脑发泄在穷鬼书生头上。
“汝这不中用的东西,是不是又抄错了书被人棒打出馆,大清早到吾这里乞食?”
“爹,孩儿有事想求……”
老先生的目光严厉地扫过王秀楚,给本来就不太暖和的清晨增添了寒意。穷鬼书生支支吾吾地说了老长时间,老先生生越听越糊涂。王秀楚在堆完一大堆主谓宾定状补终于转入主题:“吾那娘子……”
老先生一听就火了,雪颜那姑娘虽是从北方逃难来的,但无论是相貌还是贤惠程度都足以嫁到大户人家去,偏偏喜欢上你这考不上功名的童生算是你三生的福气!可你不但不满足却搞出什么妖蛾子出来,你……你……
王秀楚看到爹那样子,赶紧谢罪外加辩解;“孩儿不是说吾家娘子不好,而是,十天之前那晚上,娘子带回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随后……”
“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北地兵荒马乱,那姑娘应是避难而来,或是从人贩、青楼等处逃出。若有恶人来寻衅,秀川自会去交涉。你和雪颜多护她几月,后许配个好人家……”
“爹……不……不是那样……”
“怎么,莫非老鸨寻上门来不成?!”
“非……非也,据娘子说,那姑娘本是其亲生姊妹娉婷,因战乱失散五载,而今终得团圆……”
“那姑娘是自己从北方步行至扬州来的?”
“是爬过来的……娘子说了,娉婷双手沾泥,衣着皆破,见面时昏迷不醒,若非娘子相助,恐一命休矣……”
王老先生怔住了,许久,长吟道:“姊妹情深竟若此,弱女千里来寻亲,十指沾泥衣襟损,血浓于水……”他正寻思第四句怎么结尾比较押韵,却看到王秀楚还是一脸郁闷的诚惶诚恐状,“既然是雪颜的亲生姊妹,那更应该好好照顾,钱财的问题为父会让秀川解决,”他看到儿子惨相依旧,欲言又止,“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秀楚终于鼓起了勇气,“娘子的妹妹……小姨子娉婷……她……她是个妖精啊!”
王老先生仔细听着秀楚的描述,面部表情历经从看猴到听鬼故事到听评书最后真正有所顾虑的变化——原来十天前那个夜晚,娉婷出现在家门口之后,虽然有些许奇怪,但总体上还算符合常理,第二天还是平淡无趣地抄书,由于经常走神被掌柜地多骂了几句,稀里糊涂地回到家,白天贪玩晚上贪睡的念维居然还醒着,在厨房和雪颜一起摆弄着药锅,小孩子的一句话吓了王秀楚一跳:“娘,为啥小姨的头发和爷爷的一个颜色啊?”
王秀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娉婷的屋子跟前,接着油灯的光亮,他赫然看到娉婷,相貌依旧,但却……雪发白眉。
这……这是怎么回事?
雪颜的话幽幽地传来:“因为你小姨不听话生了病,所以才成这个样子,你要好好听话不要生病。唔,秀楚回来了,夫君!……”
他的娘子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步履如同初次想见时那般娇美轻盈,可王秀楚总有一种不太协调的感觉,隐隐约约地,他总觉得雪颜好象隐瞒了什么,娉婷的白发,不应该是病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他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梦,妖魔鬼怪在梦里打群架乱成一锅粥,惊醒过来时出了一身冷汗,看到雪颜还在身边他稍稍安心,银白色的月光正播撒在被子上,那颜色又让有关小姨子“怪病”的记忆活跃起来,正巧梦里也有个白毛妖女白花丛中跳来跳去的镜头,穷鬼书生越想越害怕,赶紧把被子又蒙上继续睡。
此后的几日……一天比一天荒谬,王秀楚知道雪颜理财能力惊人,却不知道她藏了那么多私房钱,知道她她藏了那么多钱,却也没料到能那么快地花掉,归芪乌鸡汤那样的都算低档,白家铺子扬州分号那些成色极好但价格吓人的补药还真就面不改色的买啊。看到老婆孩子围着一个白毛女团团转,又是灌药又是喂饭又是服侍的周到,他竟有了一种狰狞的感觉……
有什么地方不对……非常不对……可他想不到,不敢想,更说不出来,妻儿救助小姨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这几天雪颜和念维的行为太古怪、太癫狂,莫非……中邪了不成?!……
王秀楚闷闷不乐地过了几天,直到前天傍晚……
“公子,你身上有妖气。”那个翻白眼的算命瞎子这么说,要是在平时,笃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王秀楚根本就不会理他,不过这次倒还真挠到穷鬼书生的痒处,破费就破费吧,总比天天担惊受怕强——于是秀楚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异状都说了,瞎子听罢,面色严肃,如临大敌般掐指算了许久,还说了一大堆玄虚的话,最后突然脏手一拍泥地,正色道:“公子,汝家里有没有长年的白色活物?”
穷鬼书生也开始翻白眼,寻思了半天:“鄙人家中无猫无犬,几只该死的耗子也是黑的,不过……院子里倒有一株很大的刺莉,好像有些年头了,夏天开的一大片白花,很是香气扑鼻……”
“正是此物!”瞎子的脏手再次拍地,“那刺莉常年沾染汝家阳气,渐渐集成妖灵,化作汝家娘子妹妹模样,虽还是露出了马脚,然若饱尝人间之大补,则妖力大增,血光之灾,于汝家不远矣……”
王秀楚听的冷汗直冒,又不敢不信,赶紧把铜钱摆到瞎子手边:“半仙……半仙救我!”
瞎子很耐心地数了数钱,然后慢条斯理里挤出几个字来:“汝有刀否?”
“有……一把菜刀……”穷鬼书生连打几个哆嗦,“可……可我家娘子真就以为那花妖是其妹,我……我下不了手啊……”
“非也非也……”瞎子露出狡猾的神色,“那白毛花妖纵是楚楚可怜,千娇百媚,也无非是妖气所凝,汝只要将我这杯符水撒在菜刀上,用其将庭院里的妖花齐根斩去,那妖女自会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瞎子又大吹特吹了一通,包括他师弟全卦真人张广陵降妖除魔如何如何厉害却还喊他大哥云云,那杯成分不明的符水还真卖了个挺高的价钱,王秀楚如临大敌地回到家,准备行动——雪颜的耳朵真是好的吓人,秀楚蹑手蹑脚去偷菜刀直接被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娘子说娉婷很喜欢刺莉花外加如今又迷了心性硬是不让砍,争持起来连符水也被泼了。穷鬼书生鬼鬼祟祟地摸到院子,试图把那玩意儿拔起来,结果触怒了植物静态防御系统。很不客气地被刺破了手……第二天他去找那半仙已经没了影,被郁闷和恐慌双重折磨的王秀楚好不容易请了一天的假(工钱按三天来扣),次日凌晨就晃晃悠悠地跑到秀川家门口……
王从哲老先生面色阴沉,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十日之前,也就是三月十九……黄历上是大凶之日……确有一股阴风乍起,妖气弥漫……莫非……正是此事?!”
见王秀楚还是一脸颓废样,老头子气不打一处来:“打起精神来,像什么样子!自古邪不压正,老朽今日就要会会那白毛妖女!”(<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