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有些长,需要花一个下午才能讲完。”西子月深饮红茶,出神地仰望着天窗,“有关伊笛可的故事。”
时间线被拉回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前,西罗马的末期。
那时的罗马已经不复昔日帝国荣光,蛮族并起,领土相继沦陷,罗马城也遭到过洗劫,而在遥远的东方,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
大地与山之王·阿提拉,正式苏醒,这个幼年时期被当做人质交换到了罗马宫廷的孩子,终于成长为了不可一世的君王,踏上了竖起战旗,重返故乡的征途。
公元445年,勃艮第地区,天空下着青灰色的大雨。
一队装备精良的罗马骑兵正穿过森林,滂沱的积水从他们的雨服上流过,黑鹰的军旗在雨中迎面招展。
“就是这里了,再往前走就是生命禁区。”为首的骑兵忽然扼住缰绳。
前方的树林都毫无征兆地枯死了,像是被划入了生命禁区内,禁区外却是生机勃勃的绿叶。
骑兵队左右分开,一匹白色的骏马走了出来,骑手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苏灰色的长袍,目光睿智深邃,不像是军人,倒像是甘道夫一类的魔法师。
秘党首领,阿基坦,当时年龄为87岁,言灵是序列号81的先知。
凝视着眼前的这片生命禁区,阿基坦面露惊讶:“言灵·审判,原来它真的存在,我的预言没出错,有人带着这个言灵在附近觉醒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名重甲骑兵在阿基坦身后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不!必须前进,必须将那个孩子找到,否则没人能杀死阿提拉!”阿基坦斩钉截铁。
“遵命。”重甲骑兵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用言灵张开了一个领域,带着数人走入了这片死亡领域。
金刚界,这便是这位骑兵的言灵。
罗马禁卫军统领,特里杰久斯,当时秘党的长老之一。
在金刚界的支撑下,以阿基坦为首的四名骑兵走入了枯萎的树丛中,身影隐没在了雨水中。
听着西子月的讲述,昂热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当时的秘党首领阿基坦发掘伊笛可并非偶然,而是用他的言灵·先知提前预言到了对方的觉醒。”
“先知这个言灵,连这种事都能办到吗?”西子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基坦是秘党有史以来最为杰出的首领之一,他的言灵也自然被磨练到了至臻化境的地步,早在阿提拉入侵罗马的42多年前,他就预言到了这次灾难,提前改造了罗马城的建筑格局从高空中俯瞰,整个罗马城的街道和建筑呈现出无数龙文,即便是龙王也会在它的力量面前却步。”昂热喝完茶后,又开始抽雪茄,烟雾后的目光有所深思。
“想不到,原来伊笛可才是他藏得最深的利刃。”他又说,对这个故事格外入迷。
在金刚界的支撑下,骑兵队伍穿行在这片枯萎的树林中,时刻提心吊胆。
某些极其危险的混血种觉醒言灵后,都会引发一场不小的灾难,相较于那些高危言灵的灾难,审判所引发的效果看上去温柔了许多。
阿基坦很清楚,这份看上去柔和无声的死亡,远比那些破坏性极强的高危言灵更危险,它代表纯粹的死亡,概念武器,触及神领域的力量。
“看到人了,不过是死人,而且死了不少。”特里杰久斯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不远处的空地上,是一处商队营地,不过商队已经全部死亡了,他们连同马匹的尸体一起栽进泥土里,鲜血将雨水染红。
唯一还活着的是一名日耳曼模样的少女,她穿着奴隶的装束,手脚上挂着断裂的铐链。
少女蜷缩着身子坐在,坐在货物箱堆积而成的高处,似乎被阴郁的雨水浇成了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
看到这幅景象,众人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这个商队除了正常经商之外,还顺便从事奴隶贩卖一类的行当,这次的货物是一个日耳曼少女,却没想到这个日耳曼少女携带一个毁灭性的言灵,更没想到她的血统居然在这个时候觉醒,杀死了所有人。
她的情绪现在极度不稳定,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魔鬼,虽然她现在掌握死神的镰刀,但也许她更想要一个拥抱,一碗热汤。
“别过来!罗马人们!”少女低低地吼叫,她还顺手将一根树枝丢了过去,落在众人的前方。
她的意思很简单,只要越过这条线,杀无赦。
队伍中已经有人在挽弓搭箭,只要他来开弓弦,炼金利箭飞出,女孩必死无疑。
阿基坦伸出手,将他的弓轻轻按了下去,笑着说:“你们看啊,那个女孩的眼神,是那么的孤独、寂寞、还骄傲,渴望友情、爱情与亲情,她挺适合成为我们的同伴不是吗?”
“然后呢?”昂热出神地问。
以往的茶会,都是学生听他讲故事,但现在时过境迁,他忽然变成了听故事的一方,需要不断问“然后呢”。
“然后,阿基坦就直接走了上去,走出了金刚界外,在审判的领域中前行,全身上下不设防备。”西子月说,“最终,他抱住了伊笛可,审判的领域骤然消失他自己浑身山下也遍体鳞伤。”
怅然片刻后,昂热笑了笑:“想必那应该是伊笛可人生中最难忘的事之一吧,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对自己张开温暖的怀抱。”
“是的,这是她人生的开始,在此之前她的人生一片黑暗,父母死于战乱,从小就颠沛流离。”西子月说。
“和我很像啊。”昂热突然仰头,对着天窗一叹。
“您也一样吗?”
其实西子月更想吐槽,校长您能别往身上插即将英勇就义的小旗帜吗?你和她一样的话,搞不好您也要像刺客一样,与某条龙王同归于尽了。
“丽莎没与你说嘛?我出生在一百多年前的巴黎,也是个贫穷地区的孤儿伊笛可遇上阿基坦,正如我遇到梅涅克。”昂热起身活动了一下,目光在书架里的某张照片上经过。
那张照片,是初代狮心会的合照,那时候的他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
“继续吧,我会尽量少提问题的。”昂热重新坐了下来。
伊笛可再次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天鹅绒的大床上,她从来不知道床能如此柔软,也从未睡过如此舒服的觉。
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阿基坦坐在她的床边,翻看着一本厚书,吃着水果拼盘与肉餐,罗马特产的睡鼠肉。
少女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眼疾手快地抢下睡鼠肉,藏进被子里大口嚼动了起来,接着是抢葡萄汁,以及抢牛奶,阿基坦笑着被抢,还召呼下人送来更多的食物。
忽然,伊笛可被烈酒呛到了,咳嗽平复后,她才露出幽怨的眼神盯着这个不断给自己投食的老人。
“法拉诺,这世界上最棒的白葡萄酒,原料取至地中海陡峭山坡上种植的葡萄园,只有贵族和诗人才能享用它。”阿基坦笑着饮下一口法拉诺,相当豪迈。
伊笛可拘谨地盯了对方好久后,才也灌饮下一口法拉诺,俩人的忘年交友谊,也因此而生。
于是伊笛可的刺客生涯开始了。
虽然直到五年之后,阿提拉才大举入侵意大利,但是入侵前的间谍战已经开始了,许多纯血龙类都渗透进了罗马城,又有无数的高官被暗中策反。
每个夜晚,罗马都会迎来腥风血雨,台伯河上漂浮着无数具尸体,有人的,也有龙的,早上的太阳升起来都是血红色的,秘党与阿提拉的刺客以罗马为舞台,将这座千年古城的夜晚变成了杀戮的舞台。
伊笛可所刺杀的龙类未必是最多的,但绝对是最强的,可每当她出手,必然是一击必杀,现场不留痕迹,给对方造成了一种她的言灵是时间零的假象。
那是伊笛可最快意潇洒的时光,白天她是在教皇利奥一世的身边当修女,到了晚上她则脱下修女服,露出刺客装束,对龙类重拳出击。
每当任务得手成功后,她便会回到根据地和同伴开宴会。
那时的根据地设置在地下墓室中,这里是基督教的发源地之一,在米兰敕令之前,信教这事得偷偷干,那时的修士们就以墓室为据点,隐蔽地从事宗教活动,如今这里被用作秘党的活动根据地。
虽然罗马已经摇摇欲坠,但彼时的秘党势力却发展到了高峰,诸多秘党长老都担任罗马或者其它蛮族帝国的要职,甚至教皇也是秘党成员。
表面上罗马分崩离析,但事实上却有某种力量将它粘合在了一起,必要的时候,诸多蛮族的势力可以重新汇聚起来,几年后的沙隆战役,秘党在幕后的合纵连横功不可没。
“听上去就像我在剑桥的时光。”昂热重新倒了一杯红茶,用勺子在里面轻轻搅拌,“白天,我是穿着校服的好学生,而到了晚上,我则在酒吧与朋友们碰面,讨论龙族与接下来的活动。”
“那段时间是罗马最危险的时间,每天都被白色的恐怖氛围覆盖,但对伊笛可来说,那也许是她一生最值得回忆的时光。”西子月说。
“一样,我上大学的时候,世界也正处于剧变中,德意志第二帝国在欧洲大陆上崛起,各个大国之间合作结盟,在殖民地大打出手,每天早上的新闻报都比现代最火热的连载漫画刺激,我们身处时代的旋涡中。”
昂热又开始感慨了,眼里波动着回忆的波光,仿佛又听到了轰鸣的燃油机,看到了巨大的黑烟从工厂里升起。
“但是,好景很快就不长了。”西子月轻声说,她的眼睛里凝聚起了墨黑色的云团浮屠铁甲,黑云压城。
公元450年,积蓄完力量的阿提拉开始向西方进军,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号召下,数不清的纯血龙裔复活,重新回到君主的旗帜下。
公元451年,沙隆战役,罗马帝国最后的辉煌,在“最后的罗马人”埃提乌斯的领导下,高卢和西班牙各地的日耳曼蛮族,不列颠的凯尔特部落,甚至罗马的宿敌-西哥特王特奥多里克也亲自领兵前来助战,挡住了阿提拉的进攻。
公元452年,仅仅时隔一年不到,阿提拉便卷土重来,翻跃阿尔卑斯山脉直接入侵了意大利,剑锋直指罗马城下,早就提前布置好的龙文建筑格局挡住了他的进军步伐。
秘党方面,利奥一世、阿维努斯、特里杰久斯等长老出城谈判,另一边阿基坦则倾巢出动耗费毕生精力所培养的“圣堂国教骑士团”,借着谈判的机会给阿提拉痛击。
秘党再一次成功了,阿提拉三度被这些骑士以血肉为代价推入了水银矩阵的陷阱中,肉体和精神都受到重创,不得不撤军,但代价是圣堂国教骑士团全灭。
伊笛可在451年的沙隆战役中负伤,没有参与第二年的战役,等到她能重返战场时,队友们已经变成了墓碑,罗马终日被丧钟笼罩。
这就是龙王的力量,沙隆战役只拖延了它一年的时间,这次阻击战预计也只能再拖延一年。
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龙族的军队会再次兵临罗马城下,而人类已经无法聚集起能与之一战的力量了。
世界迎来了至暗时刻。
“这次战役中,阿提拉还达成了另一个目标,关于罗马公主霍诺利亚,阿提拉成功把她娶了回去它为什么对这个普通人类女性这么感兴趣?”这回轮到西子月问昂热了。
昂热说:“既然你都不清楚原因,那么它的答案只能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了——感情。”
“龙王也爱普通人?”西子月诧异。
“阿提拉的少年时代是作为人质在罗马宫廷里渡过的,当时的霍诺利亚也是个孩子,也许阿提拉的确对这位年龄稍大的姐姐产生了情感,在即使觉醒成龙王后,也没有忘记这份情感。”昂热说。
“不是说龙王觉醒后,龙格会迅速碾压人格吗?”西子月问。
“其实至今为止,别看我们在屠龙的战场上节节取胜,对于这样伟大的生物,我们依然知道的少之又少。”昂热很谦虚。
“也就是说,即便龙王觉醒为龙王,也还是能继承人类时的感情,对吗?”西子月问。
“应该能,我们也有过类似的案例,你知道楚子航是如何杀死耶梦加得的吗?”昂热问。
西子月摇头。
“按当时的实力差距来看,耶梦加得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在最后一刻,她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夏弥。”昂热说。
他娴熟地从袖子里取出了折刀,像是拥抱一样,将刀子扎进了空气中。
“就像这样,折刀切进了耶梦加得的心脏中,她死了。”
树叶在天窗外被吹拂了起来,刮出一片沙沙的声音,屋内的光影不断变化。
愣神一番后,西子月继续讲故事已经快讲完了。
夕阳的山坡上,立满了白色的十字架,不远处的海面泛着橙光。
伊笛可低着头站在不知谁的墓碑前,像是在神游。
“终于找到你了,伊笛可,你果然在这里,和大家在一起。”阿基坦从她的背后走来,海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
“我,也要在这里留下墓碑了吗?”伊笛可轻叹一声,听得阿基坦有些悲怆。
阿基坦沉默了几秒才说:“你是刺杀阿提拉唯一的人选,你是唯一能拯救这一切的人。”
“够了,类似的台词我听过!”伊笛可愤怒地将腰间的皮革带撕扯下来,扔到地上,里面装满了武器。
“我已经知道了,你早就预言了我的出现,我和你之间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必然,我从一开始就在被你当做屠龙的武器使用。”伊笛可遥遥直视着阿基坦的眼睛,金色的发丝被海风牵起,“你早就想好了吧,要让我和阿提拉同归于尽,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阿基坦迟疑了很久才说:“可是我自己,也是武器啊。”
他走上去,捡起了被伊笛可扔在地上的皮革武器带。
“我们并不是一个以利益枢纽为驱动的组织,我们只是觉得彼此很像而已,躺在这片地下的人,都是我的同伴,我的家人,现在他们都死了,死的只剩你和我了。”阿基坦站在了海角边缘,橙红的光在他的脸上镀上余晖。
“看到那边了吗,船来了。”阿基坦指向了海边,几艘不设防备的客船从海面上驶过,甲板上挤满了难民一样的人。
“那预计是今天最后的一班船了,想要挤上去,得耗费全身家当,它的目的地是不列颠。”阿基坦说。
“那里将是最后的人间净土,去那里无可厚非。”伊笛可说。
“我也好想上船啊,可我要是走了,走不了的人该怎么办呢?战火会焚毁罗马,很快就会烧到不列颠,我去那里只能养老,我不想在病床上结束余生。”阿基坦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