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才见高原和莫清二人剽悍劲捷，杀人不眨眼，已经有些明白他们是什么人物。如果不出意外，肯定同城外的闯贼有牵涉，否则也不会闯军的路引，并开通行证让自己全家人出城避祸。</p>
门外敲门的那群军汉王才知道，都是管河同知桑开弟的下属。从上个月起，开封就实行分区治安管制，王才所住的这一带正是桑开弟的责任片区。</p>
听到外面粗暴的敲门声，王才一阵紧张，心道，难道这两个闯贼暴露行迹了？</p>
本来，依照王才的性子，只怕马上就要举报高原二人，以换取奖赏。可他这人心术虽然不正，但脑子却极其灵光。现在的开封死城一座，也看不到未来。举报了高原，虽然能够换点银子，可一旦开封城破，也不过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搭上高原这条线，从这个死地逃脱。他是闯贼更好，好得不能再好。</p>
王才眼睛珠一转，正要说话，那边莫清已经暴怒，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低声喝道：“好一个狗奴才，一定是你告的秘，老子弄死你。”</p>
王才忙叫屈，“二位大哥，我王才吃你们用你们，现在又指望你们带我一家老小出城，当菩萨供还来不及，哪里敢去告密。咱们废话少说，快找个地方藏起来。那群人我认识，让我来打发他们。”</p>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却原来是那群军汉等得不耐烦，一脚将院门给踢飞了。</p>
高原和莫清大惊，同时抽出腰刀。</p>
“踢，踢，踢你妈个屁呀，老娘就这么好欺负的呀？讨厌！”王才老婆也是个精明之人，孰轻孰重自然分得清楚，怒喝一声冲了出去，试图拖延时间。</p>
只听得“啪！”一记耳光，有军汉大骂，“滚，你这恶婆娘，老子看到你就烦。”</p>
“我我我，我和你拼了！”</p>
传来一阵嘶天抢地的哭号。</p>
“哈哈，龙老三居然连一个婆娘都扭不过。”</p>
“什么打不过，这婆娘就是一个母夜叉……”那个叫龙老三的人连声怒吼，“快放手，放手。衣服都快被你扯破了。”</p>
“你赔我门板就放手。”</p>
“哈哈！”</p>
外面一阵哄笑。</p>
“快上阁楼。”王才额头上全是大汗。</p>
高原点了点头，忙和莫清爬上阁楼。刚藏好，王才老婆已经引那群军汉进了屋子。</p>
阁楼的楼板有不少缝隙，二人就趴在地上朝下看去。</p>
明军一共来了五人，为首的那个人高原越看越眼熟，想了半天，这才想起这家伙原来自己在周王生日宴会上见过的，那个叫什么朱校本的奉国中尉。按说，朱校本是皇族子孙，按照大明律，皇族不得科举，不得经商，只能靠国家给的俸禄过活。更别做地位本就不高的军官了，想来开封大战之后，人手不够，连皇族也从军护城。</p>
那朱校本虽然穿着一件短袍戎装，但眉宇之间的文弱之气依旧明显，看不出半点军人气息。</p>
他高傲地看了王才一眼，“王才，你为什么这么迟才开门？”</p>
王才很显然同这个朱校本很熟悉，上前媚笑道：“朱大哥 ……”</p>
“少来这套，本人现在从军了，叫朱大人。”</p>
“好的，朱大人。怎么说咱们也是认识多年的熟人。这么打上门来所为何事？”</p>
朱校本冷冷道：“谁同你这个泼皮是熟人？本官这次是为征集粮草而来，你家中还有粮食没有，有就拿出来支援前方将士。”</p>
王才老婆又开始大声叫屈，“朱大哥，哎，我的朱大人。我家已经好几天没开火了，哪里还有什么粮食。”</p>
“你这个泼妇离我远点。”朱校本被王才老婆的恶形恶状给吓了一跳，“看你们长相富态，哪有半点饥民的样子，一定是私藏了粮食，躲在家里偷吃。哼，本大人今天特意来搜查搜查。”说罢，就命人动手找粮。</p>
高原在上面看得心中叫苦。自从上次他建议周王收集城中居民粮食集中调配之后，周王和高名衡如获至宝，立即着手实施。尽收城中粮食，同时按计划分配。无奈，这计划看起来很好，实施起来却有很大漏洞。</p>
首先，居民并不都甘心情愿将粮食拿出。其次，分配的过程中也有许多弊病，比如城上守军多分些，城中普通百姓少分些。到后来，粮食越来越少，大家一起挨饿。为了保障前线供给，干脆就不发粮食了。</p>
粮食一缺，守军就再次征集民间粮食。</p>
如此，军民争食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周王和高名衡也看出其中弊病，可却除此却无法可想。</p>
看来，王才这次是碰到了上门征粮的人了。</p>
却见那群士兵如狼似虎般在屋子里一阵倒腾，直弄得灰尘四起。高原和莫清都是一阵紧张，其实，要杀掉这五人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如此一来，以开封如此严密的治安管理制度，要想不暴露几乎不可能。当然，亮出周王金牌也可以，可这样就不得不同周王照面。自己的计划就彻底落空了。</p>
正着急中，王才牙一咬，一把拉住朱校本，将高原给他的一只烧饼悄塞进他的怀里，小声道：“大人，大哥，真没粮食了，看在你我熟识的份上，别翻了，再翻也翻不到什么。小弟这里穷得叮当响，就算你这样的老朋友过来坐，也只有清茶一杯。”</p>
那朱校本鼻子很灵，嗅到烧饼的味道，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装模做样地哼了一声，大声道：“看你穷成这样样子，估计也没什么吃的，走了，走了。去别家看看。”说着就带着士兵离开王才家。</p>
等朱校本离开，王才这才摸了摸额上汗水，刚要招呼高原下来，却见高原已经站在他面前，笑着问，“你同朱校本很熟？”</p>
“咳，你倒吓了我一跳。”王才摸摸胸口，道：“是挺熟的，这家伙虽然是皇族子孙，却穷得很。以前同我一起在坊间厮混，赌赌钱，替人打打官司抽头过活。”</p>
高原，“他真那么穷吗，他是个奉国中尉，朝廷应该有俸禄给他的。”</p>
“那点钱够用什么？”王才一笑，“这个朝廷的规矩你大概还不知道，虽然每年都有俸禄下来，可中间不知道转了多少道手。再说，上头拨下的钱又不是直接给他，中间还有人管理。比如土地吧，任何王爷，皇族都有私田，可并不能自己去管，连雇佣农民种田都要通过地方官府。什么事情经过官府一倒手，就少去了一大截。可这些皇家子弟吧，倒人偏偏不倒架子，什么事情都要讲个排场，折腾一年下来，自己倒要贴进去许多。像这个朱校本吧，现在家中有房屋二十来间，用人十几个，可饭都吃不上。出门在外，外面倒是光鲜，里面全是补丁。可怜呢。现在这么大饥荒，他家里的人还真饿死了不少，这才从军吃粮。”</p>
说完这一通话，王才收起笑容，眼巴巴地看着高原，“高大哥，你不是要送我出城吗，路引呢？”</p>
高原心中一动，盯着王才，“别忙，王才，你若要出城，早迟都行。可出去了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想不想发财，想不想干一笔大的？”</p>
“大的，多大？”王才眨巴着眼睛看着高原。不但是他，连他的胖老婆也竖起了耳朵，想他们夫妻这样的小市民随时随刻都在寻找着一夜暴富的机会。</p>
高原说：“你大概也知道我是闯军的人，而且是一个军官，要想送几个人出城简单得很。你想想，现在有多少达官贵人想逃离这座死亡之城。你王才是开封本地人，在外面认识的人多。要不这样，你去联络想出城的人，我负责送出去。到时候给你提成。现在，你答应我，做还是不做？”</p>
王才还没说话，他老婆已经尖叫起来，“做，怎么不做，王才，你必须做。不然老娘跟你没完。”这声音非常尖锐，刺得众人耳朵一阵嗡嗡乱响。</p>
王才老婆用热烈的目光看着高原：“放心，我家王才人缘非常好，人我们帮你找。也不拿多了，到时候我们三七分债，你七我三。”</p>
“三气，我没听错吧？”高原哈哈大笑，“王才，老实跟你说吧，这一回我开出的价码是一百两黄金一个人。你要拿三成，美得你。”他竖起一个手指，“我给你这个数。”</p>
王才老婆又尖叫：“一成，不行。”</p>
“不是一成，是一两黄金，一个人。”高原冷笑一声，“做还是不做，尽快说话，我没时间跟你磨蹭。”</p>
王才两口子沉默下来，相互递着颜色，良久，王才才问，“高大哥，一次最多能送多少人出城？”</p>
“不限，越多越好。”高原淡淡地说。</p>
“那好，我做。”王才重重点了点头。现在的白银比价因为有葡萄牙从南美洲大量输入后，大量贬值。金银比价已经下降到一比十二。即便如此，一个人抽一两黄金也有十多两银子可拿。而且，高原的意思是人数不限，越多越好。王才有信心一次弄他一百人出城。这样跑上一趟，就有一千两银子进帐。妈妈的，跑他几趟，老子就成大富翁了，干，不干是傻子。</p>
高原见王才答应，嘱咐道：“你听好了，我只要黄金，不要银两。”明朝虽然流行白银，可白银这东西搀假才容易，火耗又多。而且太占地方，当初为运输李仙风的十多万两银子已经让他伤透了脑筋。这会他有心在开封干一票大的，如果不出意外，弄他个上百万两银子没任何问题。可这样一来却有个麻烦，一百万两银子就算用车来运也得好几百辆吧？这么大规模的物质流动，想不引起人注意都不可能。</p>
还是黄金好，体积也小，运送起来也方便。更为重要的是，这东西是硬通货。对于未来，高原有自己的考虑，若自己势力壮大了，就不可避免地同外国商人打交道。到时候，黄金是最好的货币。无论是买枪还是买火炮，没这东西，你还真弄不回来。白银？他们才不收呢，人家正在往明朝输出白银换取黄金呢！</p>
“等下朱校本估计会来，我找他商量下。他应该很愿意出城的。”王才说。</p>
高原有些惊讶，说：“你刚才不是说他很穷吗，找他做什么？”</p>
王才道：“朱校本虽然穷，可人家是皇亲，能够联络上那些贵人。我们可以通过他。”</p>
“明白了，去做吧。”</p>
王才猜得没错，朱校本得了王才的烧饼之后回去一琢磨，妈的，这王才匹夫怎么有吃的。不行，等下悄悄去找他弄点。家里已经几天没开火了，再不弄得东西回去，孩子们都要饿死了。</p>
刚一跨进王才的门，王才就兴冲冲地拉住他的手，“朱大哥，想离开开封逃到北京不？”</p>
朱校本一楞，“废话，怎么了？”</p>
这个时候，高原和莫清从里屋出来。</p>
高原一拱手，“朱校本，在下高广。”</p>
“是你 ！你怎么回来了？”</p>
“我是闯军大将，又在周王手下当差，开封城墙虽高，却也来去自如。想不想随我一起逃离这个活地狱？一口价，一百两黄金。”</p>
朱校本巴不得离开开封，可听高原说一百两黄金一个人，眼神暗淡下去，喃喃道：“我哪里有那么多钱。”他本是皇亲，经常在周王府走动，隐约听说高原是周王安排在闯军里的奸细，要留在关键时刻保命用。自然相信高原能够带自己出城，可自己穷成这样，哪里去弄那么多钱？</p>
王才笑嘻嘻地拉朱校本坐下，“大哥别急，我倒有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保管让你弄够那么多钱出城。”</p>
朱校本暗淡的眼神亮起来，使劲抓住王才的手，“王才兄，你快说，只要能送我那孩儿出城，就算让我下油锅上刀山，也再所不辞。”</p>
王才一笑，“高将军说了，让我们两个人去联络想出城的有钱人，一百两一个。每送出去一个人给我们一两黄金提成。只要送够一百人，你不就凑够出城的钱了？”</p>
一听说要送一千人出去，朱校本吓了一跳，忙对高原说，“高广将军，上次在王府里对你无礼，在下向你道歉。可一千个人实在是太多，我哪里去弄。”</p>
高原悠悠道，“我不管，什么时候凑够一千两黄金，我什么时候送你出城。对了，你的儿子不妨同王才的家眷一同出城市，就不收你的钱了。我难得发回善心，不要让我后悔哟！”</p>
“可你怎么保证你送我儿子出包围圈了？再说，就算我去说，其他王爷也不相信呀！”</p>
高原摸了摸鼻子，“这倒是个问题。”</p>
“我倒有个主意。”朱校本说，“我儿子的舅舅在怀庆做官，不如你派人送他去那里，再讨来回信，信上加盖他的官印。这样，大家也好坚定对高将军你的信心。要知道，现在开封城乱得很，大家都怕上当。放心，联络诸皇族的事情就交给我办吧，一定妥帖。”</p>
“恩，你心思倒也缜密，这样也好。你马上回家叫你儿子过来，我马上送他走。”高原点点头。</p>
很快，朱校本的儿子送过来了。高原也不耽搁，马上让莫清带着他和王才的老婆和女儿出城。</p>
开封到怀庆只隔了一条黄河，第二日，莫清便讨了朱校本大舅子的回信回城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