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抡夕阳坠于身后的江面，热了一天的黄河终于凉爽下去。夜风吹动奔流，金色的河水跳荡奔突，两百艘商船如同在熔岩中航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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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已经完全张开，剽劲地挺直饱满的胸膛。旗帜“呼呼！”招展，上面绣的飞虎将前爪狠狠抓向天空。船头的气死风灯亮起，仿佛是一声信号。前后左右的商船都点起了灯笼，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将宽阔的河面占满。</p>
“怎么走水路了，不要要走陆路去睢州汇合吗？”陆鹤驮着三十多斤重的铠甲坐在画舫的甲板上，心绪不宁地看着前方已经逐渐陷入深蓝的暮色，岸边的景物已经模糊，不久就将融入漆黑的长夜。</p>
在上船之前，他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为了所谓的火中取栗之策。他已经辛苦筹划两个多月。现在，所有的布置都已经就绪，各方的力量都已经被他的飞鸽传书调动起来。他甚至可以想象计划圆满成功的那一天，他甚至可以想象着急富贵荣华的未来。</p>
终于要到开盅见分晓的时候。</p>
但是，此刻的他已经不敢肯定这一点。自从上了船，心中的惊惧越来越甚，不安比身上的盔甲还重，让他喘不过气。</p>
该死的高蛮子，他身上的铠甲更厚实，怎么就不见他难受呢？真是一个莽夫呀！</p>
可就是这么一个莽夫却长着一双看似单纯，却又穿透一切的目光。只要被那双眼睛看上一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让你心头不由地一颤。</p>
河船都不大，一般的商船也不过坐三十来人的样子。但高原的旗舰却是例外，这船有上下两层，宽大结实，颇为威武。听说是洪武皇帝鄱阳湖大战时的制式，船上还架了两门小炮。这船为扬州最大米商所有，此人崇尚奢华，出门在外很讲排场，因此，这船也大得吓人，雕梁画栋，乍一看简直就是一艘放大了的秦淮河画舫。因为和陈留的生意往来太大，老板亲自坐船过来实地考察。却不想因为张献忠突袭陈留，不得已留在了开封。这次高原请扬州商人前来观看陈留军军威，此人自然厕身其中。</p>
说起来，这人也算是同陆鹤认识了，就是先前在码头时一直在他身边惊呼的那个中年商人。</p>
见陆鹤一个人坐在甲板上，那个叫米友仁的米商讨好地挨了过来，“陆先生，你一个人在甲板上吹风呀，这天也热得厉害。”</p>
一看到米友仁脸上讨好的笑容，陆鹤心中就是腻味。我呸，不过是一个米商而已，也敢取这么个名字？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居然同南宋小米同名，你也配！</p>
“是有点热，不过吹了半天风，我也该进舱去了。”陆鹤艰难地站起来，拂袖而去。这一甩手才发觉自己身着戎装，大袖不起，清风自然未曾徐徐而来，反甩出一片金铁之音，让他大觉晦气。</p>
“等等我，松年先生，高将军说了您是陈留一等一的学问家，鄙人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呢！”米老板快步跟了上去。</p>
“没空！”陆鹤冷着个脸，刚走进船舱，却听见高原爽朗的笑声：“枕貘老弟，这次一共借用了扬州商人两百条商船，下来还得麻烦你登记一下，我将租金一一算给你们。”</p>
“不用了，不用了。”还未等程枕貘陆鹤身后的米老板讨好地笑了起来，“高将军是我们的老主顾了，几艘船值不得什么。”</p>
船舱里的地板刚涂一层新漆，被挂在找藻井上的水晶宫灯一照，亮得耀眼欲花。花厅正中正坐着神采熠熠的高原，身边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十多个商贾，铜臭之气浓郁。若非高原一身闪亮的黄金索子甲，陆鹤还真怀疑来错了地方。</p>
“报！”一个侍卫从外面冲进来。</p>
高原一皱眉，“什么事？”</p>
“报告将军，河中浪大，各营都有晕船，总数已达百人。”</p>
“哦，这事情却有些麻烦。”高原一的眉毛皱得更深刻，在灯光下凝成一个大大的川字，未战，光晕船已经让自己的队伍非战斗减员一个百人队。这一夜行下去，还不知要晕翻多少？他转头对屏风后喊了一声：“德喜，有办法没有？”</p>
一个老和尚从屏风后走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回高将军，老衲恰好有一道专治晕船的方子，喝了汤药，立马见效。只一点，这么多人晕船，药材却是不足。”</p>
“我有，我有。”米老板突然叫起来，举手道，“将军，我船上恰好有一批药材，本来是送到陈留来贩卖了。因为您征用船只，也来不及卸船。其中有不少洋金花，正好治晕船。”</p>
德喜和尚忙点头，“阿弥陀佛，正是那味药。”洋金花还有一个名字----曼佗罗-----服用之后有催眠安神作用。</p>
听德喜和尚这么一说，高原有些担心，“这药吃了没问题吧？会不会醒来之后浑身无力？明天还要打仗呢？”按照现在的速度，明日一早应该能够同孙可望的部队接触，到时候别被这药麻得没力气才好。</p>
“不会。”米老板抢先讨好道：“吃了药，睡一觉，明天更有劲。”</p>
各商家常年在水上行船，都有备用药物，听高原这么一说，都纷纷提出要将船上药物贡献出来。</p>
“呵呵，好，就这么办。”高原笑了起来，团团一揖：“多谢大家。”</p>
“不敢不敢。”众人都还礼。</p>
闲着无事，高原谈兴很高，不断地同众人闲聊，从扬州----开封一线的地方官名字爱好谈到今年江南的物价、雨水，又说了半天漕运船工，基本上是想到哪里扯到哪里。</p>
高原的态度自然是十分和蔼，众商人又刻意讨好。一时间，谄词媚语如潮而来，直把高原夸成军神转世。高原脸皮也厚，虽连声说当不起当不起，却是一脸的高兴。</p>
陆鹤茫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p>
正发呆间，高原面上的笑容一收，目光精亮地刺过来，淡淡道：“松年先生好象心神不灵的样子，却不知牵挂何事？”</p>
陆鹤：“我身子有些不适。”</p>
“恩，松年是书生，经不起风浪也可以理解。”高原将身子前探，进一步逼视过去：“今天的风浪大过往日，想来于家店那边也不会平静，先生以为呢？”</p>
此话一出，陆鹤魂飞魄散，只感觉全身毛孔大张，冷汗如浆般涌出，差一点就软倒在地。</p>
高原猛地站起来，一把将他扶起，扭头对德喜和尚道；“风浪果然大，你看，松年先生也晕船了。和尚你快替他号号脉。”</p>
“我，我，我……”陆鹤的双腿抖得像在筛糠。</p>
“吃一剂药，睡一觉就好了。”高原将陆鹤交给德喜时，悄悄在陆鹤耳边道：“天亮就到战场，这一仗我赢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