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形偏娇小的姑娘,从背影上看应该也就刚十五六岁的样子,她身穿着灰色的、不合身的长袖衣裤,衣服已经相当陈旧,好像都快要风化了。她跪坐在墓碑群的中心,身躯前倾双手撑着地面还低着头,只看背影能感觉到她有几分失魂落魄,而看着这个场面,他能脑补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事儿。
她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不像是活人——老实说,若非从她身上感应到了生命的气息,他可能会把这姑娘当成一个特殊的鬼魂——在磐岩峰·遗址里徘徊的风甩开了她那片深沉的暗黄色长发,长发上别着的一颗颗小号地应石随着长发摇曳而轻轻碰撞发出了“叮叮”的清脆声响,让这片黑影、墓碑群的场景变得更加渗人。
“这地方见到人比见到鬼更吓人啊……”潇风略有点哆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是说磐岩山的中心很危险不能进入么?为什么会有……人?”
云诺星偏头在她耳边小声回应:“咱俩不也进来了么?”
潇风呆然了好一会儿才挠着头反应过来:“好像也是……呃不对,但是我觉得不是这个……确实是人……进来了……可是不应该……我们……呃。”
这姑娘一边挠头一边自言自语说着稀里糊涂的话,好像自己把自己的想法给卡住了。
他拉着潇风毫无顾忌走上前,看着眼前那道小身影,下意识就……差点就把“岚岚”这个称呼给喊出来了,所幸走了两步还是把话给憋了回去——这不是岚岚,眼前这小姑娘看上去要比岚岚大一些,大概年长两三岁,个子更高一些。
至于会不会是岚岚自己的主观意识让自己长大了一些什么的……那确实有这样的可能,不过……
他没来得及“不过”,在他俩接近到大概两丈处的时候,那道暗黄色的身影陡然转过头,因为转动的速度太快,披散的头发都因此而转得甩起了圈儿。她用那双完全淡漠的、失去高光的琥珀般的双眼看着来到此处的他俩,眼神有点吓人,看得他俩都顿住了脚步,不过,她只是看了他俩片刻就回过了头,又恢复到了刚刚的动作,继续发呆,好像对他们不感兴趣。
她转过头的时候,云诺星就看到了她的面容,是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容,与岚岚有七八分相似之处,眼睛么,也是琥珀色的双眼,就是失去了光泽——他对此结果没有感觉到任何意外,心里也毫无波澜:区区八成相似的面容而已,他已经见过两个了,这不算什么,是的……没错,这真的不算什么……嗯,就是……看着有点儿像而已,真的就是像而已……嗯……
“…………”
他奶奶的不算什么个球啊?!你他娘的是要让他见到三个与那三个家伙长得很像的人之后都要硬说出“不算什么”吗?!这圈圈叉叉的从逻辑上说不通!从规则概念层上说不通!从……总之就是说不通!
但是她真的不是岚岚!灵魂!构造!气……啊——不行了,他觉得他可能要报废了,这个世界是在和他开什么虚空玩笑吗?居然用这种玩笑来拷问他?李奶奶简直……嘶……
他用尽全力深吸一口气憋住了心里冒出来的成吨的槽:好好好不是岚岚,不是岚岚就不是岚岚——中中中,恁说啥都中啊,等你不中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妈的虚空一锤子,妈个鸡的,让你他妈的开玩笑,他这上下几千亿辈子最你妈蛋的讨厌虚空玩笑了。
再次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他拉了拉潇风的手给她示意,随后缓步走到这女孩身旁两米处蹲下来,轻声对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个神似岚岚的姑娘在沉默了约莫五秒后才缓缓转过头,看到眼前的人绽放的闪耀灿烂的笑容,整个人稍稍顿了一下。她被这道过于闪亮的笑容照得有些不适,微微偏过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面带善意笑容的潇风,看着看着,她决定挪开视线不与她们对视。
既然看了他们一眼那就不算是彻底的无视了,云诺星就继续耐着性子挂着笑:“需要帮忙吗?我们现在……还挺闲的。”
女孩这次沉默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这次自己真的被彻底无视的时候,她忽然抬起了手,指向了面前的墓碑。
她只做了一个动作就没有任何表示了,云诺星看了几秒猛地回想起岚岚不会说话的事儿,当场就想大喊一声“还说你不是岚岚”的时候,这时候,眼前的女孩便开口了:“时间……这次的……时间即将……到……不安分的……状态……它们,躁动不安……”
有点沙哑的声音,听着像是烟嗓似的,顺带也再给了他一棒子:这女孩会说话,果然不是岚岚。
“战斗……还在继续……还要继续……去战斗……”
算了先不纠结这女孩的情况了,总之这时候就先顺着她的意思把话继续说下去吧:“嗯,战斗,我们也是为了战斗而来,但是,具体是要做什么呢?”
女孩放下手沉默了一会,这次沉默了有一分钟左右她才有后续的反应——就像反应迟钝一样,必须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看到有动静——她慢慢地伸出手,摘下当成发饰绑在长发上的地应石,将其慢慢地放在了眼前的墓碑上,随后低下头,低声呢喃自语:“大地的光辉……指引……会指引一切……战斗……终结……需要终结……需要继续……去战斗。”
那一颗地应石落在墓碑上,立刻化作一道光融入了其中,后者的表面立刻亮起了明亮的光芒,光芒中,不断有一团团“鬼火”浮现出来,那些本就漂浮在一旁的“鬼火”也在此刻忽然变得活跃,它们都在这时变成一道道光流冲天而起,随后坠落在磐岩峰·遗址的广场上,炸开一道道苍白与淡蓝色的能量圆环,那剧烈的能量冲击看得云诺星都愣住了:这不会把磐岩峰·遗址给炸平了吧?
他的想法应该是多余的,那部分能量冲击并没有真的造成任何破坏,那些能量圆环炸开的地方,没一会儿就冒出来一大片鬼魂,全都是身披坚执锐的战士。那些被能量圆环碰到的鬼魂,也是骤然间切换了状态,一改本身木讷与呆滞的模样,全都披上了甲胄抡起了兵器,开始整队排列在一块,整装待发。
“战斗……继续……战斗……大地的光辉……”
云诺星看着这好像有些失神、有些失魂落魄的女孩,忍不住轻蹙眉头:虽然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但并不知道她这种奇怪的状态是怎么回事——这种像是清醒却又好像非常迷糊的状态,看得他也很是迷糊。
不过现在似乎也不是纠结这部分事情的时候。他取出一部分地应石,将它们统统都掰碎,随后学着女孩的模样将它们搁在了面前的一块块墓碑上——这些墓碑可以承载相当量级的能量,像是一个个能量节点,用地应石的能量激活它们,便可以了。
“嗡——”
成片的墓碑接触到地应石后,就如刚刚一样,亮起了光芒,冒出来大片的“鬼火”,然后,它们又在片刻后变成光流坠落在磐岩峰·遗址的各个地方,释放出一大群排兵列阵的士兵,也将其他徘徊在磐岩峰·遗址上的鬼魂都变成了士兵。
“好多鬼哦。”潇风望着那片苍白与淡蓝色的鬼魂阵列,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她回过头看了看还在发呆愣神中的那个女孩,忍不住小声对云说道:“还没行么?这些墓碑不是已经全部激活了么?”
云诺星转过头望向其他十二座山峰,那些山峰顶的平台上似乎也能看见有墓碑:“其他地方还有……大概是要把它们全都都激活才行。你去那边那六座山峰,我来处理这边这六座,等完成后就用老方法接触那些刚刚出现的新鬼魂,看看它们想做什么——这阵仗看上去事儿绝对不小。”
“嗯,好,你小心些,完成之后,我们在中间集合。”潇风点点头。
新出现在磐岩峰·遗址上的鬼魂,全都是一副保持着警戒的战斗状态,身上的污染能量与各类意志的气息都燃烧到爆棚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掀了谁的天灵盖似的。它们所带来的变化,仿佛将此刻磐岩峰·遗址的情况从“安宁平静的阶段”切换到了“灾祸动荡的阶段”……也许,此时的它们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才是最接近大地领域被毁时的那段时间的状态。
激活剩下十二座山峰上的墓碑也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完成了,现在的磐岩峰·遗址,从主体的广场到那十三座山峰、山峰间的平台上,已经站满了漫山遍野的鬼魂,粗略看一圈下去可能得有千万之数,是一支整齐的、即将踏上战场的大军。
嗯?千万量级?难道真的是把四大领域内的所有残魂都给聚集过来了?但,这些鬼魂,它们身上的装扮什么的,应该都只与大地领域有关……当年的大地领域里的生命数量,前后折合一下算算,能挤得出来千万量级的鬼魂么?还是说,他猜测的情况出错了?出现在此的鬼魂,并不全与“灾祸三十五年”那个节点有关?其实还与后面的岁月有关?
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被捯饬成什么样了?
梦境里的那个世界,地广人稀,外部空间的人口要多一些,一个光之领域的人口算下来就比内部空间四大领域的人口更多,但即便如此也没能摆脱地广人稀的说法。那时候的内外两部分空间就算加在一起一块计算——把被毁的暗之领域当成另一个光之领域的情况来算——人族与人形的元素生命,算到极限加起来估计也不超过十亿的数量。
至于正常生命残留下的怨念被转变为鬼魂这事儿……其实和暗之领域那边的情况差不多,这转化比例自然不可能是一比一的,十亿人换算下来,顶了天就出个千万量级的鬼魂。现在,再把这个答案逐一还原,再“分给”大地领域……这里能分得百万就差不多了吧。
如此说来……果然,还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历史”在来来回回的……唔,仔细想想也是啊,毕竟现在的岩脊(原·大地领域)、荒海(原·水之领域),不也还有生命在活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