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8</p>
路灯将黑暗戳出口子。全本小说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p>
走几米，就重新进入黑暗，直到遇见下一个路灯。偶尔有一两片树叶从灯光里飞过，然后被风又吹进无尽的黑暗里。</p>
易遥突然停下来，她说，我要把孩子打掉。</p>
齐铭回过头去，她抬起头望着他，说，可是我没有钱。我没钱打掉它。我也没钱把它生下来。</p>
大风从黑暗里突然吹过来，一瞬间像是卷走了所有的温度。</p>
冰川世纪般的寒冷。</p>
以及瞬间消失的光线。</p>
9</p>
易遥收拾着桌上的碗。</p>
母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无聊的电视剧。手边摆着一盘瓜子，边看边磕，脚边掉着一大堆瓜子壳。</p>
易遥洗好碗拿着扫把出来，心里琢磨着该怎么问母亲要钱。“我要钱。给我钱。”这样的话在家里就等于是宣战一样的口号。</p>
扫到了她脚边，她不耐烦地抬了抬脚，像是易遥影响了她看电视。</p>
易遥扫了两把，然后吸了口气说：“妈，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p>
“什么叫多余的钱，钱再多都不多余。”标准的林华凤的口气。揶揄。嘲讽。尖酸刻薄。</p>
易遥心里压着火。一些瓜子壳卡进茶几腿和地面间的缝隙里，怎么都扫不出来。</p>
“你就不能好好吃吗，掉一地，亏得不是你扫，你就不能把瓜子壳放在茶几上吗？”</p>
“你扫个地怎么了？哦哟，还难为着你啦？你真把自己当块肉啦？白吃白喝养着你，别说让你扫个地了，让你舔个地都没什么错。”</p>
“话说清楚了，我白吃白喝你什么了？”易遥把扫把一丢，“学费是爸爸交的，每个月生活费他也有给你，再说了，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就算你请个菲佣也要花钱吧，我……”还没有说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把瓜子撒过来。头发上，衣服里，都是瓜子。</p>
虽然是很小很轻，砸到脸上也几乎没有感觉。可是，却在身体里某一个地方，形成真切的痛。</p>
易遥丢下扫把，拂掉头发上的瓜子碎壳，她说：“你就告诉我，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有，就给我，没有，就当我没问过。”</p>
“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就拖去卖吧！你最好是把我也卖了！”</p>
易遥冷笑了一声，然后走回房间去，摔上门的瞬间，她对林华凤说：“你不是一直在卖吗？”</p>
门重重地关上。</p>
一只杯子摔过去砸在门上，四分五裂。</p>
黑暗中人会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愤怒，也会变得容易发抖。</p>
林华凤现在就是又脆弱又愤怒又发抖。</p>
关上的房门里什么声响都没有。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p>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刚刚披散下来的稍微有些灰白的头发拂上去。然后沉默地走回房间。伸手拧开房门，眼泪滴在手背上。</p>
比记忆里哪一次都滚烫。</p>
心上像插着把刀。黑暗里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地捅着。</p>
像要停止呼吸般地心痛。</p>
哪有什么生活费。哪有学费。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早就不管我们了。</p>
林华凤的手一直抖。这些年来，抖得越来越厉害。</p>
“你不是一直在卖么？”</p>
是的，是一直在卖。</p>
可是她每一次躺在那些男人身下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易遥，你的学费够了，我不欠你了。</p>
而那些关于她父亲的谎言，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说来欺骗易遥，还是用来欺骗自己。</p>
她没有开灯。</p>
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将屋子照出大概的轮廓。</p>
她打开衣柜的门，摸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五百八十块钱。</p>
除去水电。除去生活。多余三百五十块。</p>
她抓出三张一百块的，然后关上了柜子的门。</p>
“开门”，她粗暴地敲着易遥的房门，“打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