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的叙述给我带来的诡谲感受，被方星的话冲散得无影无踪。</p>
白炽灯的光芒能够照亮走廊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现在看到的，难道是无稽的幻觉？</p>
我深深地吸气，陡然向前一跃，手指勾住了悬挂垂莲的那根绳子，居高临下地垂直向水盆里望去。</p>
水面上映出的，只有我的影子，轻轻摇摆着。</p>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身子一荡，跃到方星对面。</p>
“方小姐，我们该进去吃晚饭了。”有惊无险之后，我觉得自己的颌下有些汗津津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p>
方星困惑地抬头，盯在我脸上：“你难道没有看清楚？里面是一个‘七手结印’的白眉喇嘛？”她慢慢起身，脸色惨白，身体的各处关节更是发出脱力之后的“喀喀”声。</p>
“既然遇到如此古怪的事，方小姐为什么没有其它应变反应呢？你的动作一向都是快速绝伦的——我们不必耽误时间了，吃完饭我还有事要出去，请吧？”在我眼里，那的确是一盆清水，毋庸置疑。</p>
方星的左手横摁在丹田位置，不停地按压着，眼神变得异样的复杂，严肃地问：“沈先生，你的确什么都没看到？”</p>
我点点头：“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其它什么都没有。”</p>
“七手结印”的传奇故事流传了几百年，以讹传讹的闹剧也上演了无数次，所以我对方星的怪异表现并不太感兴趣。</p>
方星错愕地仰面向上，望着那盆刚刚长出了嫩芽的纤细睡莲，惶惑地喃喃自语：“难道……难道我的前生竟然是藏边的喇嘛僧？怪不得……怪不得……”</p>
她陡然垂下头，用力指着水面：“沈先生，刚才你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呢？我的双手、我的脸、我的身体——还有头顶的花盆、廊檐，什么都没有吗？”</p>
一连串的问题，把我问得一愣：“我没注意，不过既然是一盆清水，当然会把外界所有的东西都映射出来，不对吗？”</p>
刹那之间，方星脸上显现出了一种超然物外、洞察一切的淡然浅笑，仿佛我的回答变得稚嫩无比、毫无意义，以至于连被她鄙薄的价值都没有。</p>
在向水盆里观望的时候，我只注意有没有“七手结印”的怪事，的确没在意其它的东西，于是跨上一步，伸出双手，立刻在水面上倒映出来。</p>
方星失望地摇头叹息：“他已经离去了。”</p>
自从看到水盆后，她的每一个措辞都显得万分古怪，即使水中有幻影的话，也应该用“消失”这个词，而不是“离去”。</p>
关伯在餐厅里叫起来：“方小姐，可以开饭了，请入席。”</p>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关伯用心良苦，这一顿饭连食材带心思只怕花费不少。”</p>
其实，自己身边有他这样的老人家照应着、絮叨着，心里会一直不洋溢着家的温情暖意，否则，独院小楼，一个人居住的话，冷清悲凉自然会是夜晚的常客。</p>
“沈先生，这盆水，可以送给我吗？”方星变得忧心忡忡，双眉轻蹙。</p>
我微笑着做了个“当然可以”的表情，暂且把她刚才的异样表现放在一边。</p>
怪不得关伯要用“入席”两个字，今晚餐桌上的菜丰盛之极，六凉六热十二个菜，外加一锅“鸡舌鸭血党参汤”，还有一瓶白瓷红封的极品茅台酒，总造价超过一千美金，实在奢侈浪费。</p>
面对佳肴美酒，就座的四个人很明显各怀心事，食欲并不旺盛。</p>
关伯没有料到方星的情绪会突然急转直下，挟在她碟子里的鳗段、鸡舌动都没动，只喝了一小碗清汤，便歉意地表示：“关伯，我吃好了，谢谢。”</p>
她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一直处于心事重重的沉思状态。</p>
“是给那盆水害得吗？难道里面真的会有‘七手结印’？可能吗？女飞贼香帅与藏教喇嘛之间会有前生后世的联系？”藏教高僧灵魂转移的个案在任何年代都层出不穷，但却极少有与外族人发生关联的例子。</p>
在藏教文明中，只有饮雪山圣洁之水的藏人，才能具有承接高僧智慧的纯净心灵，一旦离开那片神圣的雪域，坠入红尘俗世花花世界，灵智就会被蒙蔽封印，不可能再与高僧产生精神上的深度交流，更不要说灵魂更替了。</p>
叶溪也吃得很少，只有一小碗贡米白饭、两块鸡胸肉。</p>
满桌的菜超过一半以上都没被碰到过，令关伯大皱眉头，简直成了他厨艺大成后的极度耻辱，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p>
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对于关伯的苦心孤诣深感抱歉。</p>
“小哥，吃完饭，我们可以打四圈麻将消遣消遣，你说好不好？”关伯仍不死心，企图用我们的“国粹”麻将牌来创造我与方星交流的机会。不过，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麻将，自始至终就排斥这种港岛最流行的娱乐方式。</p>
“不，关伯，我还有事，应该告辞了，改天再陪你打麻将可以吗？”方星抢先拒绝，脸上的笑容殊为勉强，仓促地起身。</p>
关伯挠着头皮，无奈地笑着：“也好也好，你们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去吧，不送了。”</p>
他苦心设计的这场饭局，以凄凄惨惨收场，心里绝对不会好受，但其他三个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时间顾及他的感受了。包括我在内，都一直食不知味，不断地想起叶溪描述的那个古怪的孕妇雅蕾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