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老太爷原先官拜国子博士,同陆家老太爷算是有些私交,许承安此回拜见陆珏,说是纯粹讨教文章也不尽然。
他早听闻太子对陆珏向来言听计从,便从一开始就打着借由陆珏引荐,得太子青眼的主意。
茂华在门前迎了人,先领至了茶室稍坐,这才去书房请陆珏。
陆珏的地方同他的人一样,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冷清肃静的味道,教人不敢随意放肆。
许姝禾进屋便一反常态地拘谨起来,悄声问:“姐姐,这位世子哥哥是不是凶得很呐,我、我待会儿该说什么,万一说错话、做错事可怎么好?”
这话估计也问出了许承安的担心,他也不自觉看向了婉婉。
婉婉浅浅笑了下,“不要担心,表哥只是性子冷淡了些,不凶的,你们凡事按照礼数即可,不会有错。”
说着话,南边廊檐下门扉响了一声,三人顿时齐齐抬首透过窗户望去。
秋阳潋滟,陆珏披着满肩的金芒现身,容色清冷如玉,教人琢磨不出半分喜怒,只端端提步而来,都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许承安不由得敛了敛心神,恭谨站起了身来。
陆珏踏进茶室,满室寂静中,婉婉先上前福了福身,“表哥。”
而后比手示向许家兄妹,“这两位是祖母的客人,登州许老夫人的孙子许承安与孙女许姝禾,今日特地前来拜会表哥的。”
陆珏看了眼许承安,不咸不淡嗯一声,许家兄妹这才顺势上前各自见礼。
许承安到他跟前拱手,恭敬道:“某见过世子。”
但许姝禾可能是太紧张了,满脑子都只记得婉婉那会儿跟她说“实在不知怎么办就跟我学”的话,结果一开口径直道了声:“许、许氏姝禾,见过表哥。”
表哥?
陆珏没有平白多出来的表妹,闻言四平八稳地往茶桌后去落座,只做没听见。
许承安顿时局促地看了眼自家出丑的小妹,许姝禾一张小脸迅速变得涨红,又涨红,好似要滴出血来。
婉婉见状忙牵唇玩笑道:“先头没觉着,你竟是来同我抢表哥的……”
许姝禾低头抿唇吐了吐舌尖。
她有意化解尴尬,拉过许姝禾的手,顺势便又招呼许家兄妹前去落座。
因瞧出二人在陆珏跟前的不自在,婉婉便主动问道:“承安哥哥,你不是还有话想与表哥请教吗?”
许承安忙应是,朝陆珏道:“原是今年各地灾害频发,某虽人微言轻,却也想为百姓谋划一二,特为冀东水患做了疏议一封,还望世子不吝指教一二。”
他一番准备十分齐全,当下便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了一篇疏议呈给陆珏。
陆珏眼下确实在为此事思虑,遂接过来看了眼。
只才看了一半,他便敏锐看出这篇疏议仿照的是先帝时期南地蕲州的水患治理策略,将人家的高明之处化用过来,加以修饰变成自己的,实则只是新瓶装旧酒。
但朝堂上那么多能臣,这法子早前并非没有人提过,只是多番推演之后由于两地实际情况差异太大,并无法真正采用,许承安这一番难免有投机取巧想当然之嫌。
陆珏将疏议随手放在了桌上,想听听他有没有新鲜的说辞,遂问:“你以南地蕲州为蓝本作冀东疏议,可有考虑过两地南北地势差异?”
他这直白一问,许承安却霎时怔住,当下忙在脑海中思索答复。
陆珏没功夫等他临阵磨刀,再问:“冀东北临沧江,贸然将河流改道,若造成水患愈发肆虐,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可有有力的补救措施?”
许承安再一滞。
他已经将里头借鉴的部分极尽内划了,拿给许多同窗看都没有异议,只觉十分惊艳,却谁知并没能逃过陆珏的眼睛,先前想好的那些疏议推行的细节说辞,眼下竟一个都没用上。
许承安面对陆珏的诘问,额头和背上都冒出了一层汗,常日的满腹经纶都变成了语出忘话,实在不知该如何答复。
对面连这都答不上来,显然是没有因地制宜往深处去想,陆珏哪儿还有什么指教的必要,淡淡瞥过去一眼,“你记住,时政疏议关乎民生,最忌投机。”
许承安腮帮子咬紧,耳根隐约发起热来。
许姝禾见状忙悄悄在袖子底下拉了拉婉婉,眼神示意请她再为自己哥哥说说话。
婉婉是见过陆珏处理政务的,天底下大概也难找出几个能跟得上他脑子的人,但许家头回前来做客,弄得这般狼狈,传出去倒是侯府待客不周。
“表哥……”她借给陆珏添茶,暗示地找补道:“承安哥哥明年才要参加春闱,先前还未曾涉及过这些呢。”
她今儿个是破天荒了,第二次出言维护别人。
许承安显然很承情,忙冲她投来个多谢的目光,婉婉也浅浅朝他垂下了眼睫以作回应。
两人这一遭有来有回、互通有无,陆珏看在眼里,忽然又问许承安:“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该是元德年间的举人,为何到明年才至春闱?”
许承安脸一下子更僵了,垂下目光,“世子记得不错,某三年前已参加过一次春闱了……”
参加过,那也就是当时并没高中。
陆珏闻言漫不经意地看了眼婉婉,仍不过嗯了声,语调淡淡地。
婉婉没瞧着,她只看见许承安脸色已极差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抬不起头来,许承安此时已明白过来这位世子爷不可能看得上他的才华了,大言不惭地到陆珏跟前递投名状,本身就是个自取其辱的错误。
他眼下不复最初前来时的踌躇满志,反倒像个霜打的茄子。
许姝禾年纪小,一连串看下来,只觉这位世子爷就是在故意欺负自家哥哥,当下忍不住暗暗鼓着眼睛瞪了陆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