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从业者说,万事开头难,如果有人从一开头就能深思熟虑地走好每一步,那他必定是不同凡响的人。开头,即背景。
我绝少谈及过去,因为不愿,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十几年来,既没有什么显赫的业绩,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品行,反倒得了个“侠客”的美名。什么侠客?我知道,其实就是“混子”、“流氓”之流的代名词。所以,我总想忘记过去,却又常常被破口而出的感觉煎熬着。承蒙兄弟们看得起,今天一吐为快,也请大家帮我讨一个公道。
上学的时候,我是一个不好也不坏普通得最不惹人注目的人。大概因为升学无望吧,高中二年级时我爹就开始为我盘算今后的生活。赶巧听俺大爷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叔在部队官当得不小了,俺爹就让我提前退了学,托人送我去了部队。刚到部队时,我抱定了决心要干好,虽然我仍说不清怎样才算好,似乎只有我爹其实不止我爹几乎所有的人千篇一律地认定的“入党、提干、当更大的官,至于怎样大又没人能说清”的路才是天经地义的正道。我不敢说自己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但我当时确是模糊的,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然而,这并不影响我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要求。不久,我就被确定为入党积极分子。新兵训练结束后,根据我自己的意愿送我去学开车,学成后,分配去了当时最牛气的司机班。可惜好景不长,我表叔那个慈祥的小老头在一次到山区连队视察的途中车意外地翻到山沟摔死了,与他矛盾最深的那个人接替了他。很快,我就象礼物似的被退回原来的连队,安排到饲养班去养猪。没有类似经历的人,实难想象我当时的感觉。反正,在到饲养班的第二天,我就悄悄地失踪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失踪,我不过到一个战友的老家呆了一个月,兵自是当不成了。当不成便当不成,我没有多少后悔。后来,据我那个战友来信说我所在的那个部队的官们从营长到班长都受了处分,连送我去当兵的那个武装部长也被撤了职。
由于俺爹的上下打点,这段当兵的经历不仅没有给我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成了我进国营工厂给厂长开车的资本。那时候国营厂的职工,过的是真正当家做主的日子:住县城、吃商品粮、拿高工资,无一不令人羡慕。我至今仍弄不明白俺爹是怎样为我谋到给厂长大人开车这份差事的,但当时我绝对是高昂着头走进工厂的。
讲到这里,我必须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我们厂的王姐。她那时不过二十五、六岁吧,留着披肩发,细高挑的个儿,鸭蛋脸上笑起来有一对极深的酒窝,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富有磁性,穿上工作服怎么看怎么顺眼。就这么一位好人儿却偏偏摊上了一个病鬼,恰如她自己所说的象是前生欠他的,他在折腾光所有家当后抛下她和一个弱病缠身的女儿撒手西去了。
命运惯会弄人,偏于此时,在“减员增效”、“忍受阵痛为国分忧”的号召下,轰轰烈烈地国企改革开始了,“下岗”这个在那个年代无异于断活路的词成了那一年最时髦的词语。出人意料的是,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的王姐竟成了我们厂第一批下岗工人的第一名。出榜的那天,工友们群情激愤。关你什么事?当我鬼差神使般地凭借着自己一向引以为荣的厂长司机的身份去为王姐鸣冤喊屈时,厂长一改往日里那副弥勒佛似的笑嘻嘻的模样,一对绿豆似的小眼珠瞪得圆圆的质问道。这太不公平了!我的声音已不觉提高了八度。公平?公平多少钱一斤?年轻人,你不懂。弥勒佛故意拖着长韵道,除非你替换她。我摔门而去,当然也因此丢掉了这份别人想得到而得不到的美差。
不久,我又谋到了一份去乡镇干临时工的差使。就在我第二天准备去报到的那天晚上,工友们在一家小酒馆为我饯行。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天气跟大家的心情一样,糟糕透了。雨好大,电闪雷鸣。开始的时候,大家都默默地喝着酒,谁也不肯先说一句话。我们厂败的太快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哪!不知谁先叹息了一声。坏都坏在弥勒佛这龟儿子身上,想老厂长在的时候,虽苦了些,可我们多风光啊。终于有人接腔,却尽是埋怨。你知道这龟儿子为什么对王姐这么狠吗?原来这小子一到我们厂就对王姐没安好心,独这王姐好样的,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能趁心如意。又有人接腔,道破了其实大家都明白的原因,事实上,大家不过在复述。果然,接下来的人仍是无可奈何,可小赵这一闹腾,王姐虽保住了饭碗,却趁了这龟儿子的愿,他巴不得他妻侄早顶替小赵的位置呢。都别说了!我吼道,只顾不停地喝酒。我也记不清那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又是如何去的弥勒佛的家。反正,酒醒来的时候,我入狱了,被痛痛快快地判了八年。
在我服刑期间,我那苦苦哀求我“争一口气”的爹娘在为我沥尽了最后的心血后于“气、急、恨、怒”中相继过世了。我真的成了孤儿。除了那位在我入狱后第二天即重新下岗的王姐,再没有人到监狱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