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数丈之后，他突然又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的人群熙熙攘攘，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男子、妇人、孩子，一个个脸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彷彿他们走了这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p>
张小凡脸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p>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这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p>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p>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寺庙能相提并论。</p>
只是法相一路带着张小凡向后走去，却没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只是向后山走去。</p>
张小凡一路之上只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脸上心思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的建筑，竟是都视而不见了。</p>
只是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向须弥山顶的小山路，张小凡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p>
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静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p>
张小凡默然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p>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p>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一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的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距离俗世遥远，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的清幽雅意，与山下的热闹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p>
张小凡停住脚步回头望去，遥见半山里天音寺中香火鼎盛，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看的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说不出的虔诚庄严之意。</p>
张小凡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方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小天音寺。</p>
这里就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父，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了。”</p>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的声音，道：“请进来吧！”</p>
法相回头，向张小凡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小凡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看法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的意思。</p>
走入禅室，张小凡向四周看了一眼，这禅室中朴实无华，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盘坐在禅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p>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p>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神僧，张小凡原本有些动荡的心怀，很快就平服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他点头道：“是。”</p>
普泓轻轻的闭上眼睛，手中快速地把持着念珠。</p>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说道：“跟我去见一个人吧！”</p>
“见谁？”张小凡心中一跳，问道。</p>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见他的。”</p>
张小凡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快了起来，彷彿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p>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就带着张小凡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p>
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带着张小凡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着一堵山臂。</p>
平实的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简简单单靠着山壁的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地，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野草。</p>
与外面禅室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颇为厚重的黑色布帘，而除了这个门户，屋子上似乎并没有多开其他窗户之类的出口。</p>
张小凡望着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p>
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却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难尽，而他也一样的，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p>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一片寂静中，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知道在叫唤着什么。</p>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p>
张小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好。”</p>
他的心中有一丝害怕与惶恐，也有一种释然。</p>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毁了他也救了他的人。</p>
这些年来，心中对他有恨吗？</p>
也许是有的！</p>
他突然想离去，就这样离开，走的远远的。再也不想，再也不来这个那人生长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