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回来?”</p>
女人带着难以读懂的目光质问着少女,少女一时间竟无法回答。现在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了。她望着女人的眼睛,觉得仿佛在里面映出了一个鸦飞的夜晚。</p>
她当然知道,因为这个样子……本不属于她。</p>
……</p>
大约三年前。</p>
某间小小的画室,虽不奢华却因明亮的灯光散发着温馨的氛围。少女坐在房间的一角,她右手的画笔沾着刚调好的油彩,聚精会神地涂抹着画布上一盏路灯的阴影。第一眼望上去谁都会以为她是个名扬在外的艺术家吧,毕竟她的中短黑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分叉的发尖随处可见——可她的眼神明亮得清澈,就叫你望着那双秋水时,就能闻到春水初涨的香气一般。她开始调地面色彩的颜料了,挤出颜料后她的手还没搅动几下,轻轻的敲门声传来。</p>
“笃笃……”</p>
“……”</p>
“笃笃……”</p>
“啊——不好意思,请进!”少女如梦初醒般慌张地放下画笔和调色板,跌跌撞撞地往门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呢,门就自己开了:</p>
“啊呀文琪,还在画画呢,都晚到快第二天了……”</p>
“碧琪姐!哈哈……没什么,只是有些兴奋很难睡着了啦……”</p>
“嗯~那你还画画岂不是越来越没睡意?对我来说这是催眠,对你来说可就和喝咖啡差不多了!”</p>
“呵呵……”</p>
文琪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着,更加成熟的碧琪则捂着额头叹了口气。</p>
“呼诶~不过如果我也是艺术生的话也会感同身受吧?明天你就要去大城市的艺术学院了,老爹也把你看作画室的继承人,换我当然也是兴奋得不行——”</p>
“碧琪姐——我没有那个意思!”</p>
“诶……?啊,哦——哈哈,想什么呢你文琪,开个玩笑罢了!我本来也没什么画画的天赋,老爹以前就是对着我就是一幅摇头叹气的样儿!倒不如说,咱们家的老传统可就得叫你来守住了!”</p>
“嗯!放心吧碧琪姐!”</p>
“真像个样子~不过话说,你这幅画的是什么?”碧琪刚想探头望过去,文琪却霎时红了脸,一把将画架拉了过来。</p>
“诶诶?!不——先不要看啦!”</p>
“咋了?我是你老姐耶!”</p>
“总……总之不要看了啦!”文琪甚至有些慌张地用身体挡住了画板。</p>
“哦?这么神秘……给人的吗?啊,难不成文琪你拍拖了——”</p>
“——碧琪姐你尽乱说!我——我就随便画画玩一玩!”</p>
“哈哈……好啦好啦我不开玩笑了。”</p>
文琪像是闹别扭似地尽力推着碧琪出了房门,碧琪回到黑暗中时,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周围只剩下从文琪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光,还有隐隐约约远去的脚步声。</p>
明天大家一定都会去给文琪送行的,我当然也会,那时候一整天“簌”地就过去了,谁还会放心思在我上面呢……还想着如果文琪早点走的话,说不定老爹就会多关注我一点了。</p>
“诶……今年就算了,明年应该就能过次生日了吧……”</p>
碧琪宽慰着自己叹了口气,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p>
然后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第二天。</p>
这一天,对她们家来说可是大事。天才刚亮,全家人——老爹和碧琪,就已经在车站口准备送文琪上车了。她今天戴着一顶白色的贝雷帽,看上去十分清爽。碧琪甚至有点觉得把这幅样子当成自己的生日礼物好像也不是不行。</p>
“那么,我走了老爹,碧琪姐!”</p>
“到那边花多点心思学习,别像你老姐!”</p>
“唔呃……这时候都要拿我开涮啊——到那边记得保重身体!”</p>
挥着手,文琪的身影逐渐没入了人群中。就在碧琪准备送老爹回家的时候,突然一阵爆炸声在头顶轰鸣——她好像隐约看见有几个身影在透明的天花板上,但很快火光便吞噬了她的视线。碎石随心所欲地落下,尖叫声、哭喊声,如摔碎的算盘般乱掉的人群将她和老爹分割了开来——</p>
“老爹——咳,咳……”浓烟呛得她呼不上气,“老爹——听到的话举个手!”可是没用,不断的轰鸣声吞没了她声嘶力竭所发出的呐喊。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群拥挤着挤到了车站的外面,她无助得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但又希望不久就能看到老爹被好心人扶出来的画面。可到最后,连涌出来的人群都变得稀疏了,她还是没看到老爹的影子。不行,她不能只让自己活着——于是她三步作两步地往出口再次奔去,突然当头的一声巨响又摄了她的魂。猛地抬起头,被爆炸溅出的一块巨石正朝她当头飞来——</p>
她的身体一瞬间失去力量了,想要发动起自己的身体躲开却无济于事。就在这时,她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p>
“碧琪姐——”</p>
自己突然被一股力推了出去,然后还没等自己落到地上,原来站立的地方便是一块巨石深深地嵌进了地里。半空中好像有羽毛轻轻落下,飘到她的面前。</p>
那是……文琪的白色贝雷帽。</p>
“——文琪——!!”</p>
……</p>
“……事到如今你还来做什么?”</p>
女人颤抖着的眼珠打量着前来拜访的少女,她的手里还抱着一个装满画框的纸皮箱,在房间的一角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纸皮箱,堆成了小山。</p>
“……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来拜访你们的……”少女欠了欠身,“但我一直觉得我要解释清楚——因为——”</p>
“……你已经不是‘文琪‘了,不是吗?”</p>
少女的话被打断,犹豫再三后,她望着地板点了点头。</p>
“——你能理解亲属是什么感受!擅自用她的样子就那么有趣吗!”</p>
“——对不起!我——”</p>
但女人已经不想再搭理她,转过身进去了。少女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她的身体在不住颤抖,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哭出来。毕竟……自己的这条命自从来到世界上,就注定只是——赝品。</p>
……</p>
“你醒了。”</p>
“我……是谁?”</p>
“你是我所创造出来的第四十六号瑟亚型知性生命,现在我要赋予你一具肉身,一个被卷入魔魂对恶鬼的争端中而死去的人类。”</p>
“我——”</p>
“……放心,孩子,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身体了——你要感到光荣,这个躯体原来的主人是为了保护他人而死的。从今而后,请你作为我们的‘预知者‘来工作……我会手把手教你,唤醒你的感知能力,你所需要做的所有就只有这些——”</p>
“……明白。”</p>
它融入了那具已经冰冷的躯体中,然后……感觉到左边胸膛里的某些东西重新开始跳动,感觉它重新变得温热,感觉自己与它彻底融为一体,直到“它”彻底成为“她”,无法再分离。</p>
“这就是你,‘瑟亚‘。直到死去,这就是你了……你作为我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p>
“……是的,妈妈。”</p>
她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很柔软的东西里面,她的手脚还没有足够充足的血液流通,于是她尝试着想要睁开眼睛,突然仿佛看到了某些画面。很多很模糊,最清晰的一张,右上角是一片深蓝点缀着点点黄色,左下角则是一片空白。</p>
那已经是……某个已经告别尘世的幻境。现在‘我‘是……‘瑟亚‘。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了,我的名字——不,是‘型号‘……瑟亚。</p>
我是……作为‘预知者‘而存在,只为此生,只为此死。</p>
……</p>
外面下起雨来了,女人正收拾着挂在外面的画作,猛然发现少女还在暴雨的拍打中站立着。她连忙抛下手中的东西冲了出来,看见少女还低着头,面容被雨水打湿。</p>
“对不起……我必须和你说明白——”</p>
“都大半天了你怎么还在——不对,管那么多做什么啊!总之你先进来,没看到下这么狗屎大的雨!”</p>
“对不起——诶?!”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屋子里,女人一边抱怨着她身上的陈旧衣物,一边拿大毛巾像洗小猫似地擦着她湿了个彻底的头,少女的脸颊如刚濯洗过的莲花般白里透红。</p>
“那个——对不起……”</p>
“……这与你像不像文琪无关。诶……说实话,你一开始看到我就说的什么魔魂什么预知者之类的东西,我一概不懂。我一时间是接受不了你,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折磨自己——都快六点了,吃过午饭没有?”</p>
“可是……我不是许文琪。”</p>
“你又来了……”</p>
“我必须要说清楚!我不可以……若无其事地欺骗着许文琪的家人。虽然现在的‘我‘没有家人,也不清楚‘家人‘是什么……但是!重要的人告诉过我,家人是不可替代的东西,是无比宝贵的——对文琪小姐一定也是这样!”</p>
“……”女人沉默着,没有看少女,而是一直盯着面前装满茶的茶杯。半晌,她站了起来,外面还有劈劈啪啪的雨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