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是你吗？故人诸葛常青在这里，请现身吧？”诸葛常青最沉得住气，声音依然沉浑洪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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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通风口格栅一响，随即被人轻轻挪开，老班灵巧地跃下地来，笑眯眯地环顾四周：“呵呵，大家出手都够狠的，唯恐对方不死。诸葛常青，龙堂的手干嘛要伸到开罗来？总不至于把全世界的财源都攫在手里才安心吧？”</p>
他抱住诸葛常青，放回沙发上坐好，然后走到吐血不止的桑面前，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几秒钟，猛的飞起一脚，踢中了桑的下阴。桑早就没有力气翻滚嚎叫了，身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只大虾的形状，双脚胡乱抽搐着。</p>
“你的易容术果然很精妙，留你这种人在世界上，只会败坏了鹰的名声——”老班恨恨地骂了一句粗话，拾起地毯上的虎爪刀，压在桑的喉结上，冷笑着挥动，一腔鲜血急飙起来。于是，桑成了这次战斗的第一个牺牲品。</p>
老班杀死桑的刹那，我的心情倏的一沉：“糟了！”</p>
以五行八卦阴阳暗合的理论来说，莲花小娘子刚刚分娩，属于“家道血光之厄”。老班做为她的最直系亲人，目前只应多做善事、趋避流血牺牲事件，才会得保平安。他动手杀人时，假如敌人的魂魄不散，附着在他身上，势必会触发未满月婴儿的特殊灵性，造成“凶灵附体”的局面。轻则，老班、莲花小娘子有一人丧命，重则一家人都会因此而罹祸。</p>
我处心积虑要他远离月光大酒店发生的这些命案，但天意昭昭，还是把他扯了进来。</p>
老班踢开卧室的门，先把笨熊一样的卡夫拖到一边，再搀起我来，喂我吃了一颗清香扑鼻的绿色药丸。</p>
“鹰，感觉怎么样？”他拾起卡夫的手枪，对准对方的额头扣动了扳机。</p>
我的肢体知觉渐渐回复，根本没机会阻止他杀卡夫。老班从前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这一次的表现十分怪异。</p>
“鹰，我在空调通道里窥伺很久了，这几个家伙对你不敬，早就该死！”他掂了掂那柄手枪，冷笑着向卧室外面走。</p>
我提气大叫：“老班，停手，停手——你听我说，赶紧离开这里，这些事跟你没关系！还有还有，收回你的水银，赶紧离开，一秒钟也不要耽搁！”</p>
他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当我支撑着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又一声枪响，金萨也死在他的枪下。</p>
世事真是奇妙，一场两大组织间的对决，竟然以老班出手杀人而告终，金萨做了那么周密的安排，却由于卡夫失去了射击位置而功亏一篑。</p>
我拖住老班的胳膊，咬牙切齿地低叫：“你听我说，马上走，马上走，为了莲花小娘子，为了你的孩子，马上走——回家之前，先找个地方沐浴更衣、焚香静思，术士化解冤魂的那套手法不必我细说，你都该知道。求求你，马上就走……”</p>
如果我有力气动手的话，早就拽他下楼赶他离开了。</p>
老班诧异地笑起来：“什么？鹰，你到底怎么了？”</p>
我陡然挥手，在他脸上重重地掴了一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此时此刻，只有重手打醒他，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p>
老班惊叫一声，浑身一震，仿佛从噩梦里醒来一样，额头上唰的惊起了一层豆粒大的汗珠，低头看着眉心里多了一个血窟窿的金萨，惶急地自问：“鹰，我做了什么？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们？”</p>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他的手上、衣襟上也沾满了鲜血。</p>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不管你做过什么，现在照我说的去做，马上收回你的水银盘，离开月光大酒店。而且，最好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这里，避避风头。老班，你为我出手，我很感激，但你也得为莲花小娘子考虑，还有襁褓中的孩子们。”</p>
他从前与异术界的朋友交往密切，当然明白在妻子分娩不足百天内杀人是犯了什么禁忌。</p>
老班不再坚持，依旧从通风口内退走，警察的车子也就在此时从酒店前的长街上呼啸而来。</p>
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米兹，明明不想给他添麻烦的，但麻烦事一件一件找上门来。我跟“阴间”的人毫无关联，可金萨等三人还是顺理成章地死在我的房间里，根本无法避免。</p>
“你才是真正的陈鹰，不管别人怎么冒充都无法表现出你发自骨子里的傲气——”诸葛常青笑着叹息，从口袋里取出六枚方孔通宝金钱，在掌心里缓缓摇动着。</p>
“你并没有中毒，其实以你的功力，搏杀他们两个并非难事，对吗？”我对诸葛常青的传奇历史很感兴趣，描写他的那本著作更是读过不下五遍。在港岛时，我曾与冷汉南、冷馨等谈起过他，三个人能够达成真正的共识——“如果华裔社团里多出几个诸葛常青这样的大人物，则全球警察对华人黑道的认识就会大为改观”。</p>
在他的领导下，龙堂已经逐渐走上正途，对“黄、赌、毒、杀”这四种黑道常用的赚钱方式坚决摒弃，开始向“合法商人”的身份转变。古人喜欢用“金盆洗手”来证明自己退出江湖的决心，而诸葛常青不需要这个仪式，就将龙堂上下的风貌改换一新了。</p>
“的确如此，跟假扮你的人第一次眼神接触，我就看出了他心底里的邪气。据说，你曾在十五个月之前向非洲难民营救组织捐赠过六百万欧元，是华人慈善家里出资金额最大的，但却刻意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像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豪杰，又怎么会看到‘黄金之海’的消息就贪婪到那种地步？鹰，我涉入江湖多年，真正希望见到的下一代华裔社团当家人，就是你这种人。”</p>
他合掌闭眼，默默地祈祷了几秒钟，哗的一声，将铜钱撒在茶几上，忽而抬头一笑：“你隐忍了这么久，是不是要看看‘阴间’的人到底想做什么？抱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打算？可惜，老班一出手，所有良机就全部丧尽了，对否？”</p>
我报以同样的意味深长的笑，轻轻点头。</p>
其实，我从不介意别人说我什么，或夸赞，或指斥，都不会对我今后说什么、做什么产生影响。但丁的名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一直都是我的座右铭，人在江湖，如果不能左右自己的思想，早晚有一天会落入人言可畏、战战兢兢的境地中去。</p>
近几年，龙瀑雨放权给诸葛常青，龙堂一直都在做“由黑洗白”的努力，这一点江湖同道都会看在眼里。凭心而论，我对他谈不上崇拜，但却抱着“尊敬、学习”的态度。</p>
“鹰，老班的前途有些不妙。卦象显示，他已经进入了‘黑煞盖顶、乌云劈面’的困境，属于九死一生的下下卦。只要有其它血光之灾牵引，其人必定死于非命，无法破解。”诸葛常青黯然收起了金钱，无奈地摇摇头。</p>
老班犯了阴阳五行里的大忌讳，接下来会遭遇到什么险情，只能看自己的造化和应变能力了。他的本性并不容易冲动，我怀疑是大厦里的某种力量令他陷入了暂时的迷失。</p>
“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一天都有人应劫而亡，无法终止。”</p>
对于诸葛常青的周易八卦水平，所有接触到这一行的高手都会诚心诚意地向他致敬，包括江湖上以研究周易成名并且家学渊源的邵家、孙家、蓝家门下弟子。</p>
修炼阴阳学术如同钻研最上乘的武功，靠的是天资天分，而非死脑筋苦功夫。无疑，诸葛常青在这方面的才能无人能望其项背。</p>
“所以我从旧金山赶来了，希望能以‘黄金冲喜、财气震天’破解这一道接连不断殃及无辜的战斗。鹰，在我的卦象里，找到‘黄金之海’，破除施加于其上的阴毒诅咒，才可能从根本意义上解除所有人的灾难。”</p>
他简单明了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饱含热情地望着我。</p>
“黄金之海”是一切激战的根源，那么龙象女的异变呢，又能证明什么？</p>
“诸葛先生，我自己也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完成，没法帮你做什么，抱歉。”与其等他提出要求再拒绝，不如直接挑明，以绝后患。“黄金之海”对司空摘星、蔡小佛之流有诱惑力，对我的吸引却是微乎其微。</p>
反过来想，以龙堂的强大实力对抗聚集在开罗的其它帮派，至少也会势均力敌，无需我的鼎力相助。</p>
“那么，玉瓶里的照片呢？你也不感兴趣？”诸葛常青脸上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失望。</p>
对于江湖人而言，能够攫取世所罕见的黄金，应当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贪婪梦想，几乎没有人能抵挡住金山银海的诱惑。</p>
我淡淡地一笑：“司空摘星做事向来毛毛躁躁，从他手里流出来的线索，一百条里不一定能有一条是准确无误的。诸葛先生，谢谢你带照片来给我的好意，但接电话的是刚刚死掉的那个，而不是真正的我。所以，我不得不拂了你的美意，请见谅。”</p>
“鹰，在我眼里，那是次要的事。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替你做一次‘滴血寻根’，方便吗？”他微笑着，似乎对我的拒绝早有准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