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画圣(1 / 2)

 自太祖以来,中原画风一直尊崇画圣曹道子所创的‘曹带当风’,画花竹鱼鸟先以炭笔起稿,再以极细墨线仔细勾勒出轮廓,继而反复填彩,画面工致富丽,情趣生动。

而眼前卖画老头竟反其道而行,画幅设色清雅,其中山水懂行者一眼就看出未用墨线勾勒,鸟兽翎毛都以不同深浅的墨点染而成,若是被曾拜师于曹道子的国子监祭酒夏知秋看到,定要痛骂一句大逆不道。

李宓玩味笑道:“老头,你这画作不行正道,不伦不类地,若是挂在家中,指不定要被多少人笑掉大牙。”

卖画老头似乎瞧出面前书生眼里的一抹赞赏,不由得悠悠然道:“画禽画鸟何必偏拘一格,偶尔混以没骨淡墨点染,也不失为一种野趣。”

另一桌闲适品茶的穆如宁嗤笑一声,对眼前女子道:“这些个画师本就谈不上有根骨可言,放着正统不去学,偏要搞这些野狐禅,难怪一大把年纪了画作仍不登大雅之堂。还有那个儒生,装模作样要买画,他要真舍得花银子去买这些破画,可真是给士林子弟丢光了脸。”

阿细姑娘轻轻一笑,摇头不语。

李宓接连看了几幅画,问道:“几两银子一幅,我全买了。”

卖画老头脸色一愣,随后像是千里马被伯乐寻到,竟喜极而泣,哽咽着嗓音说,“公子识宝,小的也不敢跟您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一幅画只收您一百文,卖画钱也够小的给孙女买几只叫花鸡,小的便知足啦。”

李宓唔了声,从怀里掏了掏,只掏出几钱碎银还有十几枚铜钱,有些尴尬地搔搔头皮,“好像买不下十几幅。”

卖画老头立即说道:“公子喜欢小的这画,哪怕十文钱一幅小的也不觉得亏,就当小的与公子结一份善缘。”

那桌的穆如宁瞧见书生抠抠搜搜的模样,心中更为鄙夷,不懂画也就算了,还非打肿了脸充胖子,要把画全包了,这回丢人了吧。

李宓倒不是掏不出钱买这些画,委实是兜里仅有这些碎银,总不能把银票掏出来买画,那估计老头吓得不敢卖了。

他掀开卖画老头最后一幅,此画用油纸极小心包着,画纸手感细腻,明显区别于其他画作。

李宓打开一看,画卷长三尺,画得乃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寥廓荒原上有位将军金甲披身,红袍飞舞,指挥着千军万马黑压压杀向草原,铺天盖地,积尸累累,血色茫茫。

哪怕是见识过玉凫关边军的李宓看了也有些神往彷徨。

“这幅画是小的献丑了,初衷是想将裴家军北伐灭胡的雄壮场面描绘在画纸上,可小的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一场场大战都是拿几十万条性命填出来的,哪敢凭凡人一支笔便能画得栩栩如生哪。”

李宓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每一个描绘出来的人物身上,忽然轻声道:“世人皆畏裴庆之如畏蛇蝎,怎么你就如此艺高人胆大?”

卖画老头愣了下,喃喃说,“别地不知,只说咱们夔州道,自河东夔州两道,哪个百姓不得竖起大拇指,就连那夹缝中的上都道百姓也沾了大将军的光,几十年没再被北胡蛮子袭扰过,在小的心里,裴家军就是当之无愧的天兵神将之师。”

李宓叹气,“你可知道,在上京、江南还有两浙一带,百姓们谈起裴庆之皆如谈虎色变,说裴庆之杀人不眨眼,当年为了一己军功与毒士王玄策合谋屠光燕云北部八州,至今那八个州仍鬼气森森,仿佛有无数不得投胎轮回的冤魂在哭喊伸冤,国子监那些监生们个个给大将军喊陆地阎王,你说是他们诛心还是大将军诛心了?”

卖画老头默了会儿,说道:“小的不懂这些庙堂里的弯弯绕,只知道当年燕云十六州被胡人统治百年,早已没了汉人血脉,尤其北部八州,那些胡人赶又赶不走,留下来的百姓不知蛰伏了多少斥候,伺机刺杀赵军将士,大将军若不狠心斩草除根,燕云十六州哪来的太平。”

老头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舔舔嘴唇,李宓倒了碗枸杞黄梅酒给他,老头道了声谢,一饮而尽,痛快擦嘴,继续说:“朝廷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士林子弟,终年佳篇颂太平,净作些无病呻吟的穷酸文章,可曾想过这太平是裴将军打来的?

当年西蜀平乱,裴家军在蜀地战死将士八万,后来北伐收复燕云南北十六州,裴家军又战死十五万,向西打下西夏后,与陆陆续续反扑的北胡蛮子大仗小仗这些年再战死七万。

大将军当年以雷霆手段平定动荡,虽有指摘之处,但裴家军为赵朝战死的这三十万忠魂可有人记得?可有人知道他们埋骨何处?天下儒生数十万,可有一人为他们作祭词一篇?”

李宓再为他斟满一碗酒,端起自己那一碗,“第一碗酒,敬先生为裴家军作画。”

老头愧不敢当,双手捧碗饮尽。

李宓再举碗,“第二碗酒,敬裴家军为中原大地捐躯的几十万忠魂。”

老头神情肃然,再进酒。

穆如宁早已不讥讽两人,惟有那阿细姑娘一脸崇敬望着举起第三碗酒的书生,“第三碗,敬裴大将军为赵朝平定边乱,不使中原受草原铁骑一蹄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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