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桥连通四州各府，杨真一眼看去，各桥头，都有人上桥，密密麻麻，小如蚁虫。不论男女老幼，亦或贫富贵贱，自上桥那一刻起，他们都是同类人。
“祖师，我有疑惑。”杨真回过头来，见青玄子做出倾听的表情，便继续道：“若考察本心，那老人阅历丰富，思想成熟，能看淡诸多诱惑，直面虚幻，而稚童尚未知事，不知对错，青少阅历未够，做事冲动，这般考察，是否不公？”
“你这小童，却是有几分见的。”这声音不是青玄子，杨真身侧不知突兀立出一道身影，十二三岁的童子，那面孔却让杨真感到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青玄子见过上神。”只见青玄子起身，对小童恭敬行了一个晚辈礼。小童却侧过身，“你已半步跨出生死，仙门在望，不日便与我等同立，平辈礼便可。”说着，小童回了一礼。
“跨出半步，尚差半步，这半步之差，犹如天堑。”青玄子摇头，却也未避开，坦然受了这一礼。
小童似笑非笑，稚脸上充满矛盾的老成感，只听他道：“是只差半步啊，还是不想跨出这半步啊。”
青玄子苦笑，“青玄子明白，但说与做不是那么容易，还是不论了。”继而，青玄子转移了话题，“上神不去云桥中考较登桥者，为何化做我这杨真童儿模样？”
杨真这才反映过来，小童这模样与自己现在的模样正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魔考，可不仅上云桥会面对。”小童敛去表情，话音未落，杨真四周泛起乱波，如几颗大石一同投入平静的湖面，刹那间将湖面的景色撕得支离破碎。
小童一挥袖，杨真便坠入水波中，沉水一般消失，随之，波息，周围景观尽复。
不待青玄子开口，小童便道：“二世生二心，二心生执妄，二心未归一，何谈大道玄？”
“我知这童儿乍到此世，顶替另一个‘我’面对一切，要他真正接受这一切不可能一蹴而就，自是不免隔阂。上神如此做，实是过于大早。”青玄子叹息连连。
小童也不恼，回道：“如这童儿之前所感，老壮青少童阅历不同，经验不等，这魔考在他看来有失公平，但他却是小看了魔考，也小看了本心。老人看谈诸事，但怎知他在知可悔时会如何选择？小童面对诸惑，是否是其最重之需？青少稍历世事，谁知他可有追求？世间众生，生而在世便是有心灵破绽的，圆满破绽，这才是修行本意。若生而无破绽，那这人不是至情之至人，便是无情之天魔。这二者，又何需修行？”
青玄子收息一声，“如此，便拜托上神了。”
“成与不成，在他，不在我。”言罢，小童显出本真，只见一丈许神人斜坐在云头，脑后三圈圆光遍照，清静妙有，不生不灭。
青玄子已踏破生死，只是不愿踏出那半步，魔考尽去，神人自然退去天魔外相，显化天神真我。
“天门之处，静候道友。”言毕，神人化为清光，消散在云间。
“恭送上神。”青玄子拜谢，起身，“杨真童儿，看你造化了。”
与自己面对面是什么感觉？杨真会告诉你，那决不是照镜子那种面对面。
单调的纯白下只有目力所及的水面，无风无浪，平和如镜。两个杨真面对面坐在水面上，水下，是两人的倒影。目力所极处，水面蔓延到天边，分不清界限，此外，是一片纯白，别无他物。却衬得杨真心情愈发复杂难明，惊奇？高兴？惧怕？不安？或都有？
杨真与对面的‘杨真’对望，二人二影一时沉凝。
“上神？”杨真试探着开口。
谁知对面的‘杨真’表情一动，竟敛开嘴无声傻笑，倒影也一般动作一般表情，尽管他双眼没有焦距，但杨真知道对方在看他。
悚然感在杨真皮肤上游走，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是谁？”杨真再次开口，对面的‘杨真’依旧无声傻笑，不见多余动作。
陌生而熟悉的荒诞感充斥在杨真心头，那副表情他似是见过，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
见对面没有多余动作，杨真疑惑之余也安心稍许，至少，看来暂时是安全的。
杨真也沉默了，与另一个‘杨真’对视着，也许一刻，也许一天，杨真失去了时间判断，只有对面的傻笑让他愈发熟悉。
蓦地，杨真心头一动，“你是杨真？这片人间的杨真？”
对方依旧傻笑，涎水流下嘴角。
看着这‘记忆中’的熟悉景象，杨真心下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
刚开口，只听“哗啦”一声，杨真半截身子没入水面，荡起圈圈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