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爷纳闷得厉害,回头瞧了瞧荼荼,以眼神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女儿却没领会他眼色。
唐老爷只好拱手问徐公公:“这些菜是……二殿下府里做的?”
徐公公含笑瞧着唐荼荼:“倒不是殿下府里做的,是在香满楼订的一桌席。二殿下特特交待奴才——‘去香满楼点上一桌席,荤菜多点,楼里几样招牌菜也别落下,给唐二姑娘送过去’。”
徐公公一字不漏地传完主子话,眉开眼笑地又补了一句:“连这点小事儿,殿下都亲自交待。奴才还从没见过殿下对哪位姑娘这样着紧呢,姑娘好福气。”
唐老爷更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徐公公自以为嘴甜地说了句俏皮话,他瞧二姑娘虽然胖,但毕竟二殿下又非常人……
徐公公心里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认定这位迟早是要过府的,权当结了个善缘,与唐老爷拱手作了别,带着人走了。
什么“好福气”?一副轻贱语气。
唐厚孜听得脸都青了,趁着爹娘都在看那箱子书,拉着荼荼一路走到影壁后,气得面红耳赤的,又不敢大声,咬牙切齿问:“那二皇子上午欺负你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欺负我什么?”唐荼荼愣了愣,头都大了一圈:“没有,哥,你想什么呢。”
“真的没有?”唐厚孜紧逼着问:“那他为何专门挑你问话?还要关着门,男女大防都不避讳,与你说了那么久的悄悄话,不定心里怎么想的。”
唐荼荼想:大概是因为……上回在他面前饿到晕倒吧……叫二皇子以为自己吃不饱?
可那晚上的事,唐荼荼没法跟哥哥说,只好编了个不着调的瞎话:“上午我进了雅间听殿下训话,桌上放着两盘点心,我早上没吃饭,饿得厉害,就把点心全吃了,殿下笑我胃口大,说送我一桌菜,行了吧?”
噢……
这倒应该是真的。
这话放她身上特别合情合理。唐厚孜冷静下来,回想起二殿下的英姿,再瞧了瞧妹妹的姿容,硬生生错开了眼睛。
“爹,母亲,既然殿下都赏了席面,咱们快用膳吧。”
家里的饭桌不大,十二道菜,一桌只能勉勉强强摆下,连放碗的地儿都没了。因为是殿下赏赐,唐老爷和唐夫人也不敢轻慢,叫仆人拿出了家里过年才会用的一套白玉盘。
唐荼荼看着他们提筷前都要对着北边拱拱手的恭敬样,心里滋味复杂。
她心想,二皇子这是惦记着她那天晚上饿晕的事?还是想表扬她上午那一棒挡得好?还是懊恼他自己交浅言深犯了大忌,叫她听了一耳朵皇家秘闻,便拿点好吃的堵她嘴?
没想出个头绪来。
“姐,这个鱼叫什么,好好吃!”唐珠珠好吃得眼睛都亮了。
“这个鸭子也好好吃,二殿下在哪儿买的?你快尝尝,多好吃!”
珠珠个子矮,家里椅子高,没给她专门打椅子,珠珠两条腿悬着,一激动就两腿划拉,唐荼荼裤脚被她脚尖蹭了一下,这傻妞又“哎呀”一声,忙弯腰拿手绢给她拍了拍。
唐夫人皱起眉,想唠叨珠珠吃饭不能这么没规矩,一张嘴,又被这傻孩子逗笑了。
香满楼是京城最贵的酒楼,百余年来有多位老食饕推崇备至,一桌菜,动辄十几两银子起。唐夫人以前是舍不得的,这会儿寻思着老爷俸禄高了,还是得带孩子们去尝尝稀罕,不然以后出门,让人看了笑话。
唐珠珠还在叫:“怎么连个豆腐都能拌得这么好吃!”
唐荼荼被她闹得笑出了声,闷了一上午的情绪,全让珠珠给叫唤没了。
有二殿下赏赐在前,这回没人敢限制她饭量了,唐荼荼一口气吃了个饱,总算不用像往常一样,下了桌再自己去厨房添补了。
午饭用罢,唐荼荼在院子里遛了两个圈消食,回房时关上了门。
她端端正正坐到桌前,拆开那套刚得的笔墨砚台,磨墨润笔,翻开日记本一页新纸,在纸上提笔写下。
【二皇子:
五月十九,夜,后院。
廿二,夜,库房。
廿五,清晨,学台。】
她不确定二殿下还有没有派人盯着她,唐荼荼怕他的人查着这日记,不敢写得太细致,只寥寥几句记下了时间点。
她空出了大半张纸,在日记最末尾写道。
【评级a等。】
这是末世中期以后,城市基地里建立起的一套公民评级法,半隐形的,就是不公之于众的,所有人都猜到有这样的一套评级体系,却只有公职人员能看到一个人的级别。
末世,国家机器崩溃后又飞快重建,要摆脱秩序混乱和资源匮乏的局面,便按公民能力和个人劳动价值等等标准,对公民做了区分。
a等,是政教军法科研各领域的杰出贡献者;
b等,是服从集体意志、热爱劳动的大部分工薪群体;
c等公民好逸恶劳,贪图享乐,蚕食全民劳动成果,不利于城市秩序重建;
d等,是曾在末世前期有过犯罪经历、及存在反叛风险的高危人物,要长期监控。
唐荼荼顺着她和二殿下打交道的三个时间点回想了一遍,又在“评级a等”的后边,加了个向右上方倾斜的箭头。
这位二殿下,年十七,人生才刚开了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