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焚城大火炙烤着一排排房屋,留下一地断垣残壁与股股浓烟,火舌攀上四面城墙,将这座孤城隔绝。
城北已成废墟,这废墟被一道剑光蛮横地截成两段,上面散落着几十个铁浮屠的尸身,皆被一剑枭首。
有一人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衣衫凌乱,上身被人一掌洞穿,死去多时了。他拄着的剑有半截剑身都没入了地面,四方形的剑柄末端依稀可见一个恒字。
“一个离经叛道之人,不研习经文,偏以剑入武道,还以五境之身胜过六境将星境界,只可惜……还是差远了。”
一座被屠得干干净净的死城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冷笑。
“世人皆以武道六境为止境,却不知实为天地容不得六境以上武夫,所谓的“武道问鼎”,其实就是指那武道第七境,你和那帖木儿,可足足差了两个大境界。”
从封城大火里,走来一位老僧。这老僧一脸凶相,一身大红袈裟有着说不出的古怪,四周根本无风起,这大红袈裟却迎风飘扬,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老僧背着双手,若无其事地从吴国恒身边走过,“可惜那帖木儿没把你头砍下来弄进他搞的那个京观里,不然会是个更大的添头。”
老僧朝着城内走去,说来也怪,他走到哪里,哪里的火势就要弱上九分不止。
“时辰到了。”老僧忽然说。
顷刻间,吞噬城池的火舌化作妖艳的青色,这些青色的火像有了意识般四散分开,化作一条条火绳,如巨大青蛇将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大同城牢牢勒死。
而在这座城里,一朵黑云慢慢升起,遮住了一整个大同,就像漆黑的天塌了下来。
……
一觉醒来,恍若隔世,双眼似被谁人蒙住,看不清东西。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然后,慢慢有了知觉。四周很热,背上有粘稠感,很不舒服,脸上也时常被什么东西拍打,大概是下着雨吧。
雨滴在脸上的感觉很痒,特别是从脸庞滑落的时候,朱墨君想伸手挡住脸,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
因此朱墨君记得很清楚,雨在他脸上滴了三百四十四滴后,他恢复了嗅觉。
焦臭味与血腥味争先后窜进朱墨君的鼻腔,他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这是朱墨君一生中经历的最恐怖的一段时间,真的,他在城头上望见黑压压一片冲来的敌人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血腥味持续不断地提醒他大同城被攻破了,戎人在屠城,无时无刻都有人死去。
朱墨君睁大眼睛,仿佛这样做就能看见东西似的,他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便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难受。
很害怕。
很愤怒。
又过片刻,朱墨君慢慢能看清东西了,那时他才发现或许自己还是就此瞎了更好。
他被搬到了老巷门口的槐树底下,而一抬起头,那颗头颅被挂在树上,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没有亲眼看到朱墨君活过来,就永远不会闭上一般。
说书先生们饮茶一口,诉说百年前妖魔肆掠北方时的凄惨情景,都没有朱墨君此刻所见所闻要来得恐怖。
大同城里的这棵老槐树,听说活了有一千多年,还遭雷劈过,老一辈都说这是老槐树在渡劫,被雷劈一次,修为就蹭蹭往上涨。
夏天的时候,老槐树下很热闹,有说书的,有下棋的,人数颇多,可老槐树的绿荫总能遮的住。有谁中了署,只要靠着老槐树那么一放,也都能慢慢好起来。
可现在这棵老槐树死了。
从树根到树尖,一个巨型京观傍着老槐树立起。
老槐树的枯枝上绑着数不清的头颅,黑发被绕着树枝缠了一圈又一圈,往下滴血。若不是那些戎人觉得已经挂不下了,恐怕此刻墨君的脑袋也会被挂在上面。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此般奇然怪哉之世界,魑魅魍魉横行于世,妖魔食人,人亦吃人。
天上的黑云下着血雨,浇不灭渗人的青色火焰,反倒让这诡异的火焰更加旺盛,偌大一个大同城,没有一处不在哭泣。
这里只剩下了鬼哭声。
黑云之下,群魔乱舞。大同城曾有百姓一万户,现在有厉鬼七万只。
朱墨君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树上,不能为记忆里的那个糙汉子合上眼睛。
然后——
滚滚黑烟就像是朱墨君的愤怒,从脚底蔓到他的胸口,再从那里爬到他的头上。
他的一头黑发被这黑烟拉的老长,披散在地上,黑色的妖火在上面熊熊燃烧。
“铛——铛——铛——”
几声巨响震耳欲聋。
“我……恨……”
有人在恨恨地呢喃,声音笼罩了整个大同。
朱墨君从老槐树下走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那里,如同血色幕布一样遮蔽了天空的厉鬼忽然哀鸣着四散逃去,却始终无法穿过青色的火焰,逃不出这一方执念之地。
一只巨手,从更高处伸下,厉鬼们避之不及,被这只巨手抓住。
青色巨(hexie物,出现在朱墨君的视野里,那东西只剩半身,雾气环绕着他魁梧的身躯。
这鬼物右手高举着铁锤,敲打着什么,发出轰然巨响。
“铛!”
一声巨响过后,这头巨大的鬼物又把左手抓住的一群红衣厉鬼扔到他面前燃烧正旺的青色鬼火里。
“我恨!”鬼物张开巨口,嘴中冒出青雾。
城池上空有个黑色条状物,在青幽色的鬼火中被铁锤反复敲打,那些被巨大鬼物抓来的厉鬼们都被他扔进这团火里,一锤接着一锤,把这些冤死的魂魄凿进黑条中。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这片死地,阴风来回吹拂,吹散了笼罩鬼物脸庞的雾气,他的面容狰狞不堪,却依然保留着人的模样。
这座孤城,即是他的铸剑炉。
“死!”
这一锤比以往更重,不知又将多少魂魄砸进黑色剑胚里,连片的焚城火焰,都在这一锤的浩大声势下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