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席荣席大太监正把朱墨君行囊中的东西一一挑拣出来,几块碎银被随手丢在一边,剑与信则被席大太监捏在手里。
或许是这封家书只字未涉案情,席荣看了几遍,命人再抄写一份。
至于这两把剑,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你难道不知私带兵刃,是要治罪的?”
朝廷严禁私带兵刃,就是武夫,也得到官府报备以后方能持兵器入城,更别说这里还是天子脚下。
席公公声音渐冷,不过现在并不适合治朱墨君的罪,虽说从兵荒马乱的晋州逃过来,私带兵刃情有可原,可一旦进了大牢,基本上就别指望活着出来了,既然如此,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罢,只要你能多多配合咱家做证言,咱家就当无事发生过,至于这两把剑……”
说到此处,席荣的视线落在汉剑中的洗剑阁三字上,他眯了眯眼,又瞥眼望了朱墨君一番,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讪笑,说道:“你带不进阁里,但咱家可以暂且帮你保管。”
朱墨君心中慌的不行,神色却如常,面对一个似乎极有权势的太监,他好像并没有多少畏惧,因为让那把剑离身,对他而言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把剑,我得随身带着。”
朱墨君所指的那柄鞘为青黑色的铁剑在席荣看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让席荣略感疑惑,他原以为眼前这少年人执意要带的是那把刻有洗剑阁三字的汉剑。
其中缘由,席荣觉得没必要去了解,何况这少年意思再坚决又如何?自己一个不字,他还能翻出花来?不过——
“倒也不是不可以,这两把剑咱家都可以帮你带进观星阁里,但咱家先把话说死了,这些剑在此事了结之前,你是碰不得的,咱家只不过是换个你看得见的地方保管着,懂了吗?”
话说到这里,朱墨君也清楚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若是摇了头,那就是得寸进尺,不得好死了。无奈,他只能屈服于这太监的淫威之下。
车队很快行到城北。京城北边的三大湖泊分别叫做旧海,雾海与香河,三大湖泊错落有置,其中雾海大部分都在皇城内,只露出一小块与皇城外旧海相望,从雾海当中延伸出来的香河则呈一片月牙状,把城池西北角的一块地圈住,那里除了一座百尺高楼,就再无其他建筑物了。
这样的设计与天河山十分相似,但香河上没有船夫,唯有一条雕琢华贵的石拱桥架在香河上,想去到对岸的钦天监属地,只能通过这座石拱桥。
石拱桥两头由京营二十四卫中最特殊的锦衣亲君卫把手,周围垂钓者,据说大部分也都是这些锦衣卫乔装而成,而这座长桥,除了当朝天子可自由出入外,其余人等都需要持天子圣谕方可通过,即便是皇族也不例外。
石桥必需步行通过,皇帝亦如此,这是太宗皇帝订立的祖制,而经过石桥时,除皇帝外所有人都得低头行走,因此朱墨君在过石拱桥的时候,一路都被席荣摁住了脑袋,还被言语恐吓了一番:“要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都算轻的。”
对岸那座百尺高楼共八层,乃是钦天监办公之地,然而五层以上,则是禁地中的禁地。
在阁前,席公公向朱墨君陈述一个个禁令,其中一句话是说:“如果你能跟我一样把胯下烦恼根割掉,你就可以上到第五层了,当然,你也可以先去第五层,再把那玩意割掉……”
朱墨君看到席公公脸上一抹森然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也不再有意无意地瞄向楼梯口。
阁中数位钦天监官员正忙碌着,楼道里上上下下许多人,他们手中拿着不知名的卷宗,进到一楼内室里研读。
席荣领着朱墨君来到楼道前,楼道中的官员便都站在一边让出道来,席荣与这些官员没有多说什么话,一路带着朱墨君走上四楼。
这座共计八层的阁楼,只有最底层的一到三楼是钦天监的办公地,其中第三层有一口大钟,上到第四楼,楼内驻扎了一批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第五楼只有太监侍女可滞留一柱香的时间,而再往上的楼层,几乎无人可以窥见。
几名锦衣卫见到席荣,沉默地行了礼,然后退至一边。
席荣领着朱墨君走到阁中内室,里面整齐堆放着制式兵甲,占了屋子的大半地方。
“这里便是你的房间了,之后自有人来收拾,你可在楼下随意活动,但不可离太远,入夜之前必需回房,否则后果自负。”
“太远是多远?”
“不要过石桥即可。”
朱墨君点头表示明白。
“你的两把剑,我就放在这四楼的角落了,让你看的着,但可别去碰,当心被门外的锦衣卫们砍掉手……等咱家把那举人说的事儿调查清楚,会拟一份口供送过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给咱家把话说死了,咬死不准松口,事结之后,咱家会安排你入边军,不用担心被报复,没意见吧?”
朱墨君还真没什么意见,甚至隐约觉得这就是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让自己来京城的原因。
又交代了一些事后,席荣转身离开,刚要下楼时,他扭过头来,平淡地说:“不要试图离开,咱家需要的不是一具尸体。”
※※※
席荣缓步走过石桥,来到等候多时的车队旁,一众仆人搀扶着他上马车。
“回宫。”
一声鞭响,马跑起来,席荣坐在车厢里,脸上勾起冷笑。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自始至终都是皇帝一条忠犬,想要活的好,那么皇帝需要他咬谁,他就要死命扑上去。
宫中那位用内帑购置的赈灾粮饷,他不过稍作引诱,那些人居然真的敢把手伸过去,那好,别说手了,命也留下吧。
席荣脸上的笑容很快敛住,他已经等不及要动刀子了。
拉开车帘,有一骑并行。
“死的那人,他是举人也好,不是举人也罢,他都必须在元启四十一年中过举,”席荣沉声道,“晋商卖国这事,你要命人多加宣传,与晋党牵上线,最好能把那东林书院的人也拉下水,咱家这边与此事有牵连的人,都尽快安排好。”
“属下明白。”
席荣走后,天色也暗了,值守四楼的锦衣卫检查厨子们送来的晚餐,确认没有问题以后,太监与侍女把各式菜肴呈去五楼之上。
等这些太监与侍女急匆匆下楼之后,他们才送来了锦衣卫与朱墨君的晚饭,与之前的菜肴相比,这些饭菜只能说是寒酸,但对朱墨君来讲,两菜一汤绝对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锦衣卫们试过毒后,才把饭菜送进朱墨君的房间里。
这间曾经堆放着兵器的房子已被人整理过了,里面简单摆放着桌子椅凳与一张床,桌上油灯的光芒照亮这间屋子,朱墨君坐在一旁,大口吃饭。
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餐饭了,这一顿饭的味道令人感动,可当饭碗里的东西被横扫一空之后,他的肚子依旧跟他的心一样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