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这扇……”
朱墨君不敢在过道停留,因为在这嫣红的彼岸花盛开之地,总会有什么东西在阴影中蠕动。
“怎么推不开……”
朱墨君嘀咕一句,偶然间发现门的右手边有一个小孔,他把手上短刀拔出,竟真的能够插进孔内。
门开了。
一个高大身影端坐屋中,月光从这身影背后的窗子撒进来,照亮屋内飞扬的尘土,像千万片雪花落在这身影上。
那是一具山纹甲,上身微微倾斜,头上兜鍪的红缨笔直垂落,胸前护心镜引一缕微光,照着腰前凶猛兽纹图。
一柄雁翎刀横放在这具山纹甲的腿铠上,被它轻按住刀柄与刀鞘,仿佛随时都会抽刀。
朱墨君讶异之余,听见了微微的呼吸声——那具山纹甲里竟然是有人在的。
如猛虎从睡梦中醒来,那具甲胄缓缓仰起头,威武兜鍪下是一张苍白的脸,杀气冲天。
“何事?”
不等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妖气……原来如此,还有几人活着?”
短暂愣了两秒,朱墨君摇头道:“我不清楚——”
“……也没什么大问题,”那人沉声说,“既然你这守门人活着开了门,情况就不是太糟。”
守门人,是说那个死去的锦衣卫吗?
“我不是——”
还未说完,朱墨君的话便又被打断了。
“你过来,把我背后的东西扯下来。”
突然间,观星阁又剧烈的摇晃起来,诡异的吼声久久回荡,四处可见愈发扩大的裂痕。
“搞快点!”
朱墨君三步并两步绕到甲胄身后,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却让他不得不犹豫了。
这具甲胄背后贴满了符箓,那些鬼画符般的图案朱墨君根本看不出门道,他只知道符箓是拿来镇邪的。
“去六楼,开门……拜托你了……”
到底该不该撕下来?
楼阁在摇晃,朱墨君险些站不住脚。
“你在犹豫什么?”甲胄中的那人严肃呵道。
回想起那名锦衣卫临终时的嘱托与现在出现的诡异景象,朱墨君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把甲胄背部张贴的符箓撕得一干二净。
这具甲胄缓缓站起,比朱墨君足足高了一个半头,他慢慢转身,盔甲上的灰尘随之撒了一地。
陡然间,有刀光划过,前一秒还停在鞘里的雁翎刀不见了,朱墨君看着空荡荡的剑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连疼痛都慢了几秒。
那具甲胄喃喃道,“可别怪我,到了黄泉,我会向你赔罪。”
※※※
年轻的帝王坐在禁宫里,尚未酣睡。
自从他的老爹坠河染伤寒而死以来,当初的皇太子,现在的皇帝,便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夜里无事时,要么就看看奏章,要么就捣鼓起自己的木匠活,今夜是他头一回安静下来,不知怎得,总提不起兴致去搞他的那个折叠木床。
掐准时日算算,今年他已经32岁了,在明面上他是没有儿子的,女儿倒有几个,不过都一样,这天下传来传去总是姓朱的。
但这江山,总有改朝换代的时候,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谁都不能说,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当然更说不得,可他老子就在某个晚上对他说了。
那个晚上跟今晚一样黑……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不到十岁,被他老爹一怂恿,居然真就背着母后,跟他的武宗老爹一起偷摸着溜出了宫去玩。
他老爹只有一个女人,也只有一个宝贝儿子,他们爷俩要出了点事儿那可了不得,大约是在他们偷偷溜出宫一个时辰左右,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搞得宫内一阵鸡飞狗跳。
母后哭的要死要活的时候,他们倒是玩的尽兴,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父皇拍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大夏朝,若从太祖登基时算起,也算有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啊,俗话说的好,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我就希望你以后做了皇帝,哪怕心里头八分为了自己,也要有一分装着社稷,还有一分,你得装着百姓。”
“只要这江山不是亡在我手里,不亡在我儿子手里,最好也不是亡在我孙子手里,如此便行了,不奢求什么。”
思绪飘回来,他笑了一声,起身时,脸上却多了一分无奈,支开内侍后,他背着手,在禁宫外面晃悠了一圈,突然仰头望着星空,独自说道:“好一个死谏,亏得朕来给你收尸……”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内侍们便寻了过来,另他意外的是,席荣也在此列,神情严肃而难看。
“陛下,钦天监出事了!”
闻言,他脸色骤变,双眉都要挨在一起,“什么事?抓要紧的说。”
踱步听完席荣急切的陈述,他停脚沉默几秒,说:“瘴气……还好不是把这整个京师都关进去,也是……若关内尚有如此妖物,一早便亡国了。”
席荣最先跪下,其余太监也纷纷跪地。
“都起来,”他不耐烦的挥着手,“席卿,你认为此事可否与你送去阁内的少年有关?”
席荣缓缓起身,见皇帝脸色,也就不废话去说什么谢陛下了。
席荣斟酌着准备开腔,“回陛下,那叫陈瑞的举人身份确已核实,的确为元启四十一年太原中举,后赴会试,落榜。如今晋州被蛮戎祸乱,恐怕一时半会儿查不出那少年的身世,但他能与陈瑞同行,又有洗剑阁佩剑,臣以为,他身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少不与观星阁之乱有关。”
“也罢,若此后这人还活着,一定要把他放在你眼皮子底下,朕要知道此人身世,若还是不清不楚,亦不必送去边军了。”
席荣低眉恭敬道:“诺。陛下,臣刚想到,或许是晋商想要灭口,竟然胆大包天,勾结妖怪闯入钦天监。”
“呵,有道理。”
他嗤笑几声,这席荣又趁机扣了一顶大帽子过去,让他手里多了一个很有分量的筹码,至于有没有人信——总会有人信的。
“给朕把京内堪用的锦衣卫都调来,嗯……还有一件事,命人让卢将军带一队精锐进京。就这样,下去吧,让朕一个人清静会儿。”
“诺。”
席荣一众躬身退下,他原以为此番危机凶险,但见陛下尚且镇定自若,心里也有了个底。
他从不认为自己真正了解过那座名为观星阁的地方,皇帝告诉他的,他就记住,不该知道的,他不会好奇。
周围很快安静,但禁宫外散步的皇帝用脚趾头也可以想到离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肯定已经被席荣安排了护卫,这倒无所谓,总不会扰自己清静。
“观星阁……”
年轻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愁容,三十出头的年纪,此刻却好似又老了七八岁。
钦天监属于观星阁,而并非观星阁属于钦天监,按照祖制,即便是皇帝本人,亦不可肆意出入观星阁上层。
然而这一次,这座楼阁恐怕要成为历史了。
“只能靠你了,我记得你是叫——枭。”
※※※
“枭?”
“不错,此人原单名一个骁字,后来入了锦衣卫,便只有‘枭’之一字为名了。”
殿内空荡荡,唯有两人对坐下棋,棋盘上,黑白二字星罗棋布,中年儒士落下黑子,对面那人稍作思索,咳嗽一声:“咳咳,等等!”
“这是第二十八次悔棋了。”
中年儒士收回黑子,任由对坐之人悔棋。
“嗨,我毕竟还要分神给你说事儿嘛,应该的应该的,哦,我刚才讲到哪里来了?”
“枭。”
“嗯,我想想……”对坐那人沉声说道,“此人身世离奇,即便是我,也只知道其出生于北方辽州。”
中年儒士困惑的皱了皱眉。
“北方妖乱后,他便随难民一同南渡,机缘巧合之下受到皇帝赏识,被提拔为锦衣亲军卫,北伐途中数次立功,其中一战曾阵斩百妖,一度赏无可赏。”
“北伐结束后,此人再很少露面,而到观星阁落成之后,他就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中年儒士的注意力已不在棋盘上,而对坐之人趁机调换了几个棋子的位置。
“这个枭,生于何年,死于何年?”
对坐之人鬼魅一笑,道:“我可没说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