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次进宫面圣，之前方应物最担心的情况有两点。第一是担心对答不当，传出去影响了自己的声誉。</p>
毕竟这次面圣关注者很多，天子又不是秘密召见，大庭广众之下有这么多太监围观。所以固然宫墙巍巍，估计也拦不住传言，自己言行稍有不慎，便要引起内外非议。</p>
更可怕的是，有可能引起种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歪曲，比如自己在天子面前稍微恭敬点，便可能被扣一个谄媚事上的帽子。</p>
第二就是担心面圣时候，天子左右有不对付的人作梗，那将导致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到目前为止，这个担忧已经成了现实，大太监梁芳明显对自己敌意十足。</p>
难不成梁芳今天就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方应物忍不住想道，按说梁芳这种承接很多差事的当红大太监，不一定必须要天天陪伴在天子身边，今天出现也许不是巧合。</p>
天子不善于与陌生人寒暄并打交道，说话又有点结巴，方应物礼拜完毕，梁芳先在旁边插了几句嘴，有了这个中断之后，天子便一时间不知如何张口了。更何况天子有心问方应物几个问题，但还没想好怎么问。</p>
天子不发话，方应物也只能干站着，还得双眼低垂不能随便乱看，以免犯了大不敬。</p>
梁太监深知天子秉性，这时候说话看似多嘴，但并不会招惹天子反感，相反还会被视为解围。</p>
于是梁芳又再次开口了，好像是说家常话一般，对天子笑道：“皇爷！奴婢偶然听到些外面的热闹事情。说是这几日他们方家门庭若市，门槛都被踏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内阁搬到他们家里去了。”</p>
对熟人说话就利索多了，朱见深转向梁芳问道：“这是为何？”</p>
梁芳瞥了方应物一眼，便答道：“外朝那些大臣，听说皇爷要召见方大人，一窝蜂的到了方家扎堆。</p>
大概是诸公许久不见皇爷，都存了一肚子话，要委托方大人转给皇爷罢。许是叫方大人直言进谏，许是叫方大人痛陈国事，还有可能许是叫方大人当面弹劾吾辈。”</p>
朱见深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心里相当反感这种像是被大臣们起哄架秧子的感觉。不就是把方应物叫过来见见，至于大呼小叫的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么？而且私下议论肯定又少不了自己，想消除都没法消除。</p>
不得不说，梁芳久在天子身边，对天子心理状况的把握堪称是细致入微、妙到毫巅。宫中人人都知道要讨好天子，但为什么梁芳能出头？他能最受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既要利用天子心理状态，又不能表现出刻意为之的分寸拿捏最难。</p>
梁公公知道，与其说天子不爱与陌生人打交道，还不如说他是发自内心的厌烦与外朝大臣会见。</p>
理由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大概有两条，一是天子讨厌那种谈话方式，不想一本正经动辄一两个时辰那么累，不想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和大臣会商；</p>
二是天子讨厌那些谈话内容，不想听无休无止的说教。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凡接见大臣，有很大概率要被灌一耳朵圣人学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