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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 衣化客尘今古道(中)(1 / 2)

 论战中的两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壁垒分明的一个人对一群。

灰衣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身袍服半新不旧,但十分干净整齐,衬得整个人精神气质也颇是清爽。虽然处在一群试子的“围攻”,神情之间却丝毫不显得慌乱,语速声调十分平稳从容,连说话的音量都没有格外提高。倒是围着他的一群年轻人,一个个神情激动,喘着气红着脸说得又快又急,扯大了嗓门,却反而让人一发听不清内容……只在气度镇定这一关就先输得彻底,风涪厨心里暗暗摇一摇头,这才去注意瓣论的内容。却不想一听一下,顿时错愕了表情……

“什么一心为公无可指摘,我说柳青梵为人治政,多的就是私心私利,行事满是漏洞罪责!”

话音未落,顿时遭来群起围攻:“这又是什么谬论!,“满口胡言颠倒黑白,我看你根本是一意诋毁、存心作怪!”“柳太傅秉心为民,早是朝廷百姓公议,你小子竟敢大放厥词!,“柳大人执掌三司,督点森严,行事哪里有漏洞,更说什么罪责!”

“是了!柳青梵为三司大司正,本身掌国之律法。然而考庆元初年于各地所行,决议改制任免官员,其中多少违反国法漠视朝纲,越权专擅而任意施为?”

听这一句,试子中却有当时松一口气轻笑:“课税之制,原本就根据各地不同而有所差别。昔陵柴、费等六郡山地不同平原,柳太傅因地制宜改税惠民。所以定下的制度,朝廷早有公议,怎么倒叫做擅政?”

“这话原本有理。不过却要问一声,柳青梵在柴、费等地所行诸制,是在朝廷新税法颁定之后,还是在之前?若是在之前,可曾有过朝廷明旨批文?官员行事,从来以国法为基准,当时朝廷制度未改。旧法尚在就另行其事,不是违法擅政又是什么?”

见方才应答反问的试子闻言一窒,灰衣青年顿时更进了一步,“再者,督点三司,督查的是朝廷百官。任免官员原也是权责所在。但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越俎代庖,直接插手指点地方政事地。在庆元二年从昔陵返京途中,连续废掉癸县、涿县、璐县等地长官,没有经过郡守、州牧便令当地里长平民继任……按着大周律法。即使后来朝廷授予了这些继任者官位印信,但在朝廷正式旨意到达之日,这些官员并无实权。所用调派。都是柳青梵一手掌握决断,以督点三司大司正的身份而行此事,难道不是超越职权,擅摄地方政治?难道不是他行事之漏洞,更有违国法朝纲?”

随着青年说话,试子们重又响起一片嗡嗡议论之声。拦住了吵嚷的同伴,一个青色袍服的年轻试子越众而出,道:“事急则从权。庆元初年是我大周初创。国家始合为一,百废待兴。太傅眼见地方政事不明,官员失职有害于百姓,所以插手干涉,随即请下朝廷旨意,这正是救民生于疾苦。兄台岂能咬定陈规旧法。便作指责?《四家纵论》开篇便说民为贵。社稷次之,首重生民。以解百姓疾苦为第一要义。这样的见识行事,难道不是国法朝纲也必须遵循的根本么?”

灰衣青年闻言轻笑:“不错,民贵君轻,是《四家纵论》开篇之说。但是,柳青梵《四家纵论》里观点众多,大同小异者有之,针锋相对矛盾者更众,重心从来也不在贵民这一各……这位兄台难道不知道?”

作为会试必考内容,从胤轩十年起柳青梵所著《四家纵论》便与朝廷每三年新订的《通考策》一并成为学子们应试必读,五十余年来早为大陆士人熟知。其中《儒经》一部的全部文章,参考试子几乎无人不能侧背如流。灰衣青年这一句,却是有意讽刺他经典阅读不熟,不能深刻领会《四家纵论》中政见含意。青衣试子顿时涨红了面皮:“兄台这话无礼……《四家》真意,历年《通考策》上反复评论,便是首句开宗明义殷告守牧之人所行根本。说《四家》意不在生民,是要寒天士子之心,还是要寒柳太傅在天之灵?”

“不识大体,以偏概全,才会令先人寒心。”灰衣青年笑容一敛,肃然正色道。“《四家纵论》,明明包含了儒、法、道、墨、兵、名、杂、阴阳、纵横等诸家,见识各自有别。只因为内容卷快,儒、法、道三家之外才合归了一卷。单以经义主张,《杂经》一卷所提观点又如何不能与前三者分庭抗礼?若说贵民,《儒经》自言贵民,《法典》、《道书》又何尝执此说?不过是将各色观点罗列,总呈于世人眼前,《四家》本身,柳青梵又何尝特作取舍?内容前后矛盾,然而统统合成一部,却是为他的事急从权、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做了最好地借口支撑!”

被那灰衣青年一时问住,青衣试子一怔之间,身边另一个绯衣少年已然大声开口:“柳太傅《四家纵论》,总结我西云大陆千年来各种政论,将观点罗列、见解分类注释说明,原本就是给天下人一个千年以来治理天下之术法的完整印象和概念。至于如何取舍,观点重心又在何处,《四家》的位序排列也好,《通考策》上点评的文章也好,难道需要太傅再直白说明?再者,听其言,观其行。柳太傅一生所行,大公无私光明磊落,哪一条不是将天下百姓奉到了最高?”

“听其言,观其行,正是柳青梵自己的言行,说明了其治政绝非秉持公心。相下载于美少女国家百姓更负有大罪。”

“哪里有这样的疯话……柳太傅为国为民,深谋远虑,无论见事还是见人都是最公正英明,你竟敢说他怀抱私心负有大罪!”试子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地反驳,“但你既然敢说,侧是举出例子来,说给在座地诸位评理啊!”

一时**居上吵嚷无比,众人围紧了那灰衣青年,有些手上甚至抓了杯盘酒瓶。气势汹汹大有你敢乱说一个字就立毙于众怒之下的架势。许多原在楼下伺候的店伙小厮都纷纷聚到了二楼,就连平时鲜少在外间露面地**居老板也被请了过来,守在一边神情紧张地观看事态发展…虽然**居上文战,试子文人们多能遵守规矩,罕有言语之外的冲突争端。但此刻那灰衣青年言语涉及士林中领袖至尊、已故的太傅柳青梵,引发群情激愤。却是不能不随时预备,万一乱起必须立刻制止。

文人相争,不至大乱,何况知道五城巡检司最近巡检驻点就在**居外三百步。风涪厨对酒楼上情势地发展以及众人的安全,内心其实并无担忧。方才一番对答之下,对那灰衣青年心中更颇有不满。竟暗暗有希望他被众人一齐驳倒、痛加斥责教刮的心意。扫一眼桌上众人,表情神色间似也皆有此意,风涪厨顿时扯一扯嘴角。只是,看着眼前情势,远远望见那被围在中央地灰衣青年依然镇定从容,面上全不变色,风涪街却也不由微微生出一分佩服来。

“润玉,你过去……给那年轻人解一解围来。”

耳中突然传入这一句。风涪厨顿时瞪大了眼。转头看向天嘉帝,只见风司冥向兰卿微微笑道,“宾客,《四家纵论》一节,你看如何?”

“老爷有意的,可是他所谓私心大罪?”不回答天嘉帝问题。兰卿却是反问一句。“看他神情。心中应是笃定,但又任人围住了不说。则不是事情隐秘,就是不便当众出

“那带到桌上,于我数人数口之间流传,这般可是说得?”屈起一只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风司冥静静微笑着,目光在桌边众人脸上缓缓地扫过,慕容云恩、秋原泽玉、林玄、风亦琛都是顿时收敛起不满表情,随即低下头去。风涪厨却略皱起眉,望着秋原润玉悄然转下楼去,目光又在对峙中的学子们身上转过一遍这才收回:“父亲,世风不齐,大比临近之际当众诋毁贤明,多是哗众取宠,为自己造势邀名。像这样的狂生,您又何必……真不必如此宽容。”

看一眼众人脸色,见跟随的年轻人多低头闪避目光,风司冥瞥幼子一眼,嘴角却是略勾起笑容。“宾客,诋责右土、重臣过失以立异标新,由此谋求朝廷注目者,近些年来很多?”

“老爷,如七少爷所说,近年来承安京中确实不少。士风渐浮,学人相轻,较之于庆元、元和年间,能够指点出朝廷与官员过失实例地,数量和见识地深刻都远不如当年。”兰卿略欠一欠身,随即向风涪厨微微颔首,“不过,今日出来原为了游玩散心。老爷不想**居上吵扰,有意相助那书生解围,也是存心宽宏之举。”

听兰卿言下之意,风涪厨略略皱眉,然而依旧颔首还礼。看见少年表情神采,风司冥微笑一笑,一只手轻轻抚摩着秋原茂松头顶:“宾客说得是。今天出来本就是为了散心寻个轻闲,能与人宽纵也没什么不……倒是七小子你,为路人旁者的言语就这般生气,真让人怀疑去年夏秋那趟出门,对着那些大大小小无数的麻烦事,又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的。”

闻言一凛,风涪厨顿时低头:天嘉帝此语,所指分明去岁官员大考。崇宁五年,正是大周钦定五年一度,所有实职在任官员考核地年份。原督点三司大司正柳青梵本有意参与这一次官员大考并亲自主持部分州郡地考核,却在六月初回京途中故去。因柳青梵临去之前自己跟随他身边数日,对大考诸事得到他相当教诲指点,是以七月大考正式开启,天嘉帝属任自己为主持,全程督掌大考诸项事宜…这是册立太子以来正式接领地第一项政事,同时更是国之要务。深知职责之重任务之巨,自己自然是竭尽所能,用心到十二万分。尤其先前柳青梵所告诫之事,对因畏惧而通气串联地地方官员一一甄别,细考其为官施政,深究冒失举动下地真心,力求不偏不枉,给天下官员一个公正确切地评价。这番甄别,必须秉平和冷静之心。详查细辨,其中不能有丝毫差错,而大考时间有限,直是将原本不轻松的任务加重了十倍。然而日勤夜勉,到底坚持下来,这一番经历也令自己更深刻体会到柳青梵当日反复教导宽和体恤的良苦用心。此刻天嘉帝提及大考之事。又有“心平气和”之说,虽语气之中全无责备,甚至带了些玩笑调侃,但自己却能感受到提点的严肃。

将少年表情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风司冥不由微微含笑:为人君父,待膝下诸子素来严厉,独眼前这个自幼抚养在身旁侧近的孩子宠爱有加。因此也只有他最无畏无惧。能时常遵循本心畅所欲言。不过随着绾礼、簪礼行过,少年逐渐长成,固然爱憎分明、坦荡真诚之心必须保留,却也欲见其性情趋向沉稳,思考行事宽大有度。这一年来风涪厨迅速成长,治政理事,手段日益成熟,只是平和恒常之心尚不能与言行完全融合一致。须得时时提点敲打。眼见他目光渐渐平静,天嘉帝这才微笑着点一点头,“好了,也别再傻站着不动……去将那名试子带过来吧。下”载美少女

涪厨立刻应一声,随即向那灰衣地青年走去…方才说话间,秋原润玉早已到了**居楼下。却是显出了真正的身份:文华殿侍郎、澹宁宫承旨行走。当朝宰相的长子,承安京乃至整个大周文坛地领袖。作为读书人的理想、士子们偶像。他在大堂里这么一立,自然是众人瞩目,吸引住楼上楼下待试试子的全部身心。而听到传说前些日便托病谢客不出地秋原润玉就在楼下,二楼上原本争论正激地试子也顿时转移了注意,纷纷抬步下楼,想一睹这位青年文臣风采,更有不少存心要寻机与他亲近。因此一时之间,原本坐得满满的二楼大厅人竟走了大半,那言语直指柳青梵而被试子们群起攻击地灰衣青年也得以从包围中脱出身来。见风涪厨走近相邀,愣了一愣随即含笑称谢,便与少年一齐向风司冥等所在桌位行来。

“这位公子,刚才听到与诸生辩论,以为十分有趣。贸然相邀,承蒙不弃应允,可共饮一杯?“风司冥说话间,一旁早有秋原泽玉站立起身,从桌上取过酒杯斟满了奉上来。

“小子无状,肆言妄议,惊扰了在座。老先生此言,实在愧不敢当。”长长一揖到底,灰衣青年一改方才轻松从容神色,语气表情十分恭敬有礼。风司冥见状微笑,抬手示意他坐到桌子对面秋原兄弟空出的位置。青年躬身行一个礼,又向座上兰卿、风亦琛、慕容云恩、林玄团团稽首,这才敛衣略略侧身坐下;双手端起移到面前的酒杯,向风司冥高举致敬,然后才分两口喝下……

西云大陆士人礼节,对年长者“赐酒”分成两口,先浅、再一气饮下,乃是初识“客礼”之中最为尊重。看青年一串举动,大方而毫无失礼,座上众人都是暗暗点头。风司冥微微笑一笑,手上抚一抚怀里秋原茂松,随即开口道:“方才楼上议论,公子是姓章?”

“是,学生延州章回。”

“啊,延州……听公子的口音,果然是有卫地之韵。”延州所在卫郡,正是曾经卫国属地,首府便是昔日卫国第二大城保定。延州在卫郡北西首,与曾经地卫国首都、而今大周南京新卫相邻,语音自然更多接近。风司冥微笑颔首,“延州路途千里,章公子上京是为应试?却是相逢有缘了。”

“正是为五日后大比而来。”章回欠身,也笑一笑道,“则……老先生家在京城?”

“是,老朽是京城人氏。”抚着秋原茂松,风司冥含笑点头,“敝姓君。这几个都是家中的子侄,还有西席教授,兰先生。”

见众人随声颔首示礼。章回急忙回礼,更站起向兰卿躬一躬身,这才重新落座。风司冥笑着看他动作,示意风涪厨和秋原泽玉为众人斟上酒,拈了酒杯浅砸一口,这才抬头看向青年道:“家里子侄众多八五八书房,读书的也有不少地几个,所以常听议论,也爱听议论。刚刚听到章公子地一番言辞。与平日听到的都不同……十分有趣。”

“那……那多是小子无知,信口胡说的话。惊扰到老先生,十分罪过。”

风司冥微微笑一笑:“怎么是罪过?确是有趣的。尤其是对柳青梵的议论,对《四家纵论》的见解,十分的与众不同…章公子对柳太傅,似是有大不满?”

“不。不,学生绝无此意。对柳太傅,章回心中尊敬,更无不满。”急忙瓣解。但见风司冥与众人目光,章回顿时笑一下,“其实方才地一番言语。不过是为了辩论,刻意地执著一……矫枉必先过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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