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擂台,青无峰俞飞扬,胜!”
随着擂台旁督战长老的一声高喝,开战最晚的三号擂台,却最先结束。
观战席上一片嘶吼,观战台上频频点头。
“俞飞扬这小子,即便是先前知道他天赋高绝,实力强横,可临场观战,还是让人叫绝。
闵院长,看来你们青一院又出了位了不起的天才啊!”
与观战席连座成排不同,观战台共分三块。左右两块为各门派家族观战席位,而中间则是学院长老与六大家族的看台。
中间看台,第一排居中其右,为闵院长座位。居中其左,为柳长老座位。二人两侧,则是六大家族宁安城门主的席位。
第二排是七炼峰各执事长老与藏书阁葛斌葛长老的席位。
第三排与第四排,则是长老阁内身居要职的长老席位。
而在闵院长身旁坐着的,正是木系木家宁安城门主木正阳。
闵院长扭过头,笑道,“木门主谬赞了,武道漫漫,未来如何还要看飞扬的造化。”
木正阳没有过多寒暄客套,看着擂台之上血迹斑斑的俞飞扬,说到,“西河剑王堡少堡主,自幼练剑,看尽堡内所藏剑招剑式,剑道天赋之高,的确世所罕见。”
柳长老身旁,雷系雷家宁安城门主雷向汉点了点头,“之前便有听闻,方长老说他是青一院百年来剑道天赋第一人。今日一见,确实配得上这名号。”
在柳长老身后坐着的方正卿,径自抚须。看着擂台之上的俞飞扬,眼中似有千言,却并未搭话。
而在第一排最右席位的上官昊天,此刻亦是开口,“四年前,一位名剑谷长老去剑王堡作客,见到俞飞扬之后,便有过邀约。
问道名剑谷,是天下修剑之人梦寐以求之事。可于他而言,不过点头而已。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进名剑谷修习。”
话音刚落,雷向汉一声冷哼,“俞天磊那个老顽固,除了练剑,其他方面根本一窍不通!若不是他教子无方,也不会落得堂堂剑王堡少堡主离家出走的境地!”
雷向汉身旁,风系易家宁安城门主易北亦是一声轻叹,“俞天磊顽固专横,在教子一路,确有失当之处。”
“祸兮,福所倚。如此局面,也未见得就是坏事。”
易北转过头,问道,“木老,您这话什么意思?”
“当年俞天磊争勇好斗,二十年拼搏厮杀,才有了剑王堡最初的一席之地。后来,与掣雷楼一战,让其坐稳了西河城霸主地位的同时,亦是让其名声大噪。
俞天磊的剑法,诸位即便没有亲眼见过,应该也从家族收集的留影中见识一二。”
说罢,木正阳看向擂台,“以你们所见,俞飞扬方才所用剑法,有几招是师从俞天磊?”
上官昊天略作迟疑,说到,“这么一说,刚才俞飞扬所用剑招,似乎仅有三招与俞天磊剑法相似,可细想下来,这三招剑招似乎又有不同。”
木正阳点了点头,“以俞飞扬的天赋,就连名剑谷都有邀约,又如何会连从小到大修习的族中剑法都使得模棱两可?”
木正阳此话,点醒众人。
雷向汉开口问到,“木老,依你所见,这是为何?”
木正阳摇了摇头,“剑道一路,我不过门外汉而已。不过,想必方长老定然知晓。”
说罢,木正阳转过身,“方长老,可否指点一二?”
俞飞扬的事,当属方正卿知晓最多。
适才,他之所以不搭话,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他不愿提及。
“木门主大才,未修剑道,却仍有如此见地,敬佩,敬佩。”
木正阳微微点头,以示回应,亦是期待着下文。
方正卿叹了口气,说到,“飞扬自小的经历,诸位也都知晓。正是这些经历,让他阴差阳错的走上了一条无招无式的剑修之路。”
“无招无式的剑修之路?”
“对,忘掉自幼所看,忘掉自小所学,无招无式,追求剑之本源。”
木正阳饶有兴致的思索,轻声低吟,“无招即万招,无招胜有招?”
“正是。寻常人练剑,多是一剑练起,见一剑练一剑,虽非照搬照抄,但会将所见剑意剑招融于自身剑式。以一剑为始,以万剑为终,出鞘一剑,可见万剑。
但飞扬不同,他要忘掉自小所见、所习剑法,忘掉眼下、未来所见剑招。万剑入我眼,无剑在我心。
出鞘一剑,只是一剑,一剑便是剑之本源。”
在场众人皆非剑道众人,方长老一番话,使得众人沉默许久。
突然间,木正阳瞪大了双眼,“方长老,你的意思是”
木正阳没有在说,而方正卿则是点了点头,“没错,修剑之人,或多或少,皆可从剑道中感悟部分。而不断练剑、悟剑,可以小见大,不断接近甚至最终悟得心中的剑之大道。
可是,不用接近,不用追求,飞扬自一开始,便站在了那大道之上。”
“可如此倒行逆施,轻则天赋散尽,沦为废人。重则道消身殒,灰飞烟灭。”
方正卿双眼微闭,“我知道。”
叹了口气,“其实,那些剑法剑招,那些剑之小道,是阻碍,但并不可怕。飞扬最大的障碍,是他心中心结。
当初他是为了忘记童年经历,摆脱俞天磊,才阴差阳错走上了这条路。当然,能站在这条路上,飞扬有与之匹配的强悍天赋。
可是,只要他心结不解,这条路,他走不完。”
走不完?
是一直走,走不到终点?寻不得心中大道。
还是半路夭折,没机会走下去?身死神灭。
方长老没有细说,众人亦是没有再问。
剑之大道,摘之即来。
这一战,即便在六大家族中身居高位的六位门主,看的尽兴,听的震撼。
当天夜里,于大选之中最先落败的戴修杰,负手而立,遥望天边明月。
今日一战,他输的心服口服。
可自他离开试武场,俞飞扬与他对决时的眼神便始终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拂之又来。
那平静的眼神,看似寻常,却又寻常的异常。
如果硬要说,便是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的死寂,平静的暗潮涌动。
戴修杰不明白,为何那眼神与传闻中洒脱的俞飞扬不符,与二人初立擂台时俞飞扬眼中的温柔不同?
思来想去,仍不明了。
“在想什么呐?”
戴修杰急忙回身,已有一人坐于院中。
“弟子戴修杰,见过明老。”
明正初,青水峰执事长老,亦是戴修杰的授业恩师。
“今日一战,有何感受?”
“弟子学艺不精。”
“还有吗?”
戴修杰双眼微眯,郑声说到,“俞飞扬,真的很强。”
明正初轻笑一声,“俞飞扬自然是强,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天下大选他将拔得头筹。
败给他,你不必太过在意。”
戴修杰摇了摇头,“修杰输的心服口服,并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明正初起身,来至戴修杰身旁,做出与方才戴修杰一般无二的动作,负手而立,遥望明月。
“修杰,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我的门生弟子也逾千数,而这么多的弟子中,我挺看好你的。”
“修杰不才,承蒙明老错爱。”
未转身,明正初仿佛看到了身后戴修杰躬身拱手,亦仿佛看到了他脸上并无欢喜的模样。
“我不是跟你说客套话。”
“修杰不才,承蒙明老错爱。”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语,只是脸上愁绪渐多。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在我诸多的弟子中,你的天赋并不算高,但有一点,你比他们做的都好。
那便是,你对武道有足够的敬畏之心。”
天下学院多天才,有些人,虽然在学院里不显山不露水,可离开学院之后,不说经天纬地,也是名动一方的人物。
就是这样的落差,加之外界的诸多诱惑,或为了眼前利益,或是自满膨胀,很多人初心变了。
初心变了,在武道上的动力,或是少了,或是偏了。
走不到长远,便成了在所难免之事。
但戴修杰不同,他对武道的敬畏之心,在明正初看来,极难改变,或者说穷其武道一生,也不会改变。
戴修杰家境贫寒,父亲辛苦耕种,母亲织布纺衣,勉强度日。
若不是四年前明正初途径他们村子之时见到戴修杰,并为其提供了前往天下学院的盘缠银两,只怕其早已进入了其他门派。
自小的家境贫寒,自卑之心已在戴修杰心中根深蒂固。拜师天下学院之前,其父母道听途说之下,一番天花乱坠的讲述,亦是在戴修杰心中留下了学院之人皆是无双天才的印象。
父母的片面之词,或有夸大,他听见了。
门生的天资卓越,实力强横,他看到了。
也因此,学院之人皆是无双天才的话,他信了。
不过好在,戴修杰父母在夸大其词的讲述天下学院之后,都会说上一些让其加倍努力的话。
庆幸的是,他记住了。
当然,戴修杰记住的还有明正初的恩情。自打他多次劝言自己父母,并送上一路所需的盘缠银两之时,他便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人心怀感激。
而当他真的来到青一院门前,站在山下广场之时,明正初便成了他心中不亚于父母的重要人物。
正是因为这份感激,入院之后,戴修杰便经常去到明正初住处,帮其打扫,帮其整理,做着一切自己能做之事。
明长老一生经历何其丰富,戴修杰这点小心思根本一目了然。
最初他也劝过,劝过很多次,可后来,他便不劝了。不是戴修杰不来了,而是劝了没用,他依旧会来。
这孩子一根筋,认定的事就会去做,坚持去做。
天赋不如人,便加倍努力。别人有恩于自己,便尽其所能去报答。
正是这股子韧劲,让明正初喜欢上了这个寻常小子。
早已被自己翻阅无数的书籍,明正初常会在戴修杰帮自己整理打扫之时,再行翻阅。默看,也变成了低声诵读。
而那些自己亲手做下的批注,人生道理也好,武道感悟也罢,亦会自顾自的说给自己听,也说给身旁那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听。
就这样,那个在入院时,天赋一般,实力末流的孩子,终于在一点点的努力下,在学院的最后一年,挤进了同门前二十之列。
“修杰,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修杰不知。”
“是你的认真。”
说罢,明正初微闭双眼,“那你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
戴修杰摇了摇头,“修杰不知。”
“还是你的认真。”
戴修杰不明白明正初话中之意,但他和以前在明正初房间整理打扫之时“无意”间听到的话语一样,都记在了心里。
那些话,有些他懂了,他做了。
那些他不懂的,也都默默记在心里,待到以后懂了、悟了,再去做。
他从不怀疑明正初话语对错,在他看来,从明正初口中说出的都是对的。只是自己阅历不够,境界不够,不能体悟罢了。
“今天这次对战,由于俞飞扬的关系,关注极广。除了学院长老,六大家族对此也是谈论颇多。
当然,俞飞扬自然是占去谈论的大多言语。但关于你的谈论,虽不多,但皆是肯定。
你那三招,无论道法运用、灵气控制、抑或临场应对,都做的极好。败给俞飞扬虽非全力,但极为认真的一剑,
不丢人。”
直至此刻,戴修杰眼中突显几分异样。
他自是知道自己实力不如俞飞扬,自己也没奢求可以胜出。可在他看来,自己实力用尽,依旧不敌俞飞扬随手一剑。
他对不起明正初的培育,对不起当年的盘缠银两,才是他心中最大的愧疚。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毫无技巧的直刺一剑,并非随手而已,而是俞飞扬极为认真的一剑。
冬末的月亮,虽说寡远,却也清幽。
遥望而去,总能让人心静,让人心明。
“你觉得,俞飞扬此人如何?”
戴修杰躬身拱手,郑声道,“天赋很高,实力极强,眼下虽说道心稳固,但心中杂念颇多,不能心无旁骛于武道一路。”
明正初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但有两点,我想更正一下。一,俞飞扬天赋奇高,比你想象的要高;
二,他心中确有杂念,但道心之稳,比你只高不低。”
见戴修杰不再回话,明正初轻声问道,“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