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嗤笑道:“您怎么跟柳平春似的,这会儿还背什么《大梁律》。油是我泼的,火是我弟弟点的,就算杀人放火有报应,那也是报应我,跟您没关系。”
“什么报应,”华瑶蹙眉,“今夜不杀盗匪,来日要死多少平民?哦,不,他们管平民叫牛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晚你起码造了七百级。”
燕雨拍手:“您说得对。”
坑中的大火烧了许久,势头减弱,凌晨方才熄灭。官兵重新往坑里填上沙土,骑马踏过,铺盖杂草,彻底掩没行迹。
华瑶的剿匪之策为“雕剿法”,所谓“雕剿”,指的是兵行奇招,快速歼灭,来无影去无踪,像是大雕抓猎物一样,战个昏天暗地,杀个片甲不留。
这一战的俘虏共有六十七个人,全被扒了个干净,束手反绑,押上官船,走水路运往巩城。
那几艘官船的后面,还跟着四艘战船,隶属于巩城巡检司的水军。
时值黎明,朝阳初升,铺展万里金光,滔滔江浪自西向东奔流不止,江上的七八只渔船正在撒网打鱼。秋日风凉,渔民穿着单薄的麻衣,还把裤腿高高卷起,赤着双脚,摇橹收网。他们不敢靠近官船,华瑶只能眺望他们,杜兰泽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起:“殿下。”
华瑶立刻转身,拉住她的双手:“你怎么出来了,船头风大,快回屋吧。”说着,还搓了搓手掌:“你好凉。”
“我没事,”杜兰泽柔声细语道,“殿下,况耿是朝廷钦犯,我们把他押回巩城,不出两日,州府便会派人将他运走。”
华瑶道:“我们能在两日之内,从他嘴里撬出点消息吗?”
杜兰泽摇头:“很难。他憎恨官府,且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华瑶收紧手劲:“我埋伏了四五天,又故意示弱,好不容易才逮到他。我想把他千刀万剐!为了大局,硬生生忍到现在,如果州府要杀他,倒不如我亲自动手。”
杜兰泽凝神细思,道:“况耿是朝廷钦犯,涉及大案,经由三司会审之后,与他相关的折子还要呈给内阁。况耿这一支队伍,绝非精锐前锋,今夜之战,胜在突袭。可您知道,陆征其人好大喜功,他写奏报时,会把小胜当做大胜,把大胜当做决胜。”
华瑶应声道:“所以呢?”
浪涛飞起,水珠四溅,杜兰泽的衣袖微潮。她缓缓道:“为了振扬声势,陆大人可能会让囚犯游街示众。囚车驶出牢房,卫兵松懈之际,若有三虎寨的同党劫了况耿……”
“你的意思是,”华瑶小声问,“我们的人,假扮他的同党,劫走他,诓诈他?”
杜兰泽道:“贸然劫场,他会生疑。不如以三虎寨之名,假救另一人,将他视作弃子。如果他还想活命,只能自证,这一来一往,一言一语之间,或许有您想听到的话。”
华瑶点头:“好主意!”
今日风大浪高,船速也快。约莫两刻钟之后,官船停靠在巩城码头。彼时正值清晨,天色未见大亮,来往船只如梭,惊涛拍岸,激流浅滩,衣不蔽体的纤夫正在使力拉船。
众多纤夫赤着身体,唯独腰间系着一小块粗布,布料被水浸透,看上去更显破烂。距离他们几丈远的位置,正是码头岸边,卫兵两列排开,锦衣玉冠的陆征面带笑容,正在迎接华瑶。
陆征行了个大礼,恭维道:“贺喜殿下,贺喜小谢将军,旗开得胜!首战告捷!”
华瑶独自走在前方,所有人都谨守礼法,跟在她的背后随行。陆征离她最近,也最谄媚:“殿下之文韬武略,远胜等闲之辈,千人兵力,围剿六百贼寇……”
华瑶反问道:“我一千多人,打他六百人,这都赢不了,我不是废物吗?”
陆征忙说:“贼寇占山为王,地势险峻,常常出没于山间洞穴,防不胜防。殿下大获全胜,战功卓著,可喜可贺!下官已备好酒席,全是小酒小菜,仅作一番恭谨心意。”
华瑶指了指谢云潇:“小谢将军活捉了况耿。那个况耿,你知道吧?他是你们岱州人。”
陆征垂首道:“岱州出了这等贼人,下官甚感痛惜。”
“我们能抓到况耿,”华瑶忽然说,“也多亏了你啊,陆大人。你出兵及时,每天跟着小谢一起练兵,功劳苦劳都占全了。从今往后的剿匪战功,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陆征笑说:“下官拜谢。”
庆功宴仍然设在芙蓉楼阁。这一次,陆征说是“小酒小菜”,那菜式果然精简了很多,甚至还有华瑶心心念念的稻花鱼。两尾清蒸稻花鱼刚好摆在华瑶的正前方,鱼肉肥嫩,白中透腻,她时不时地偷看一眼,却没有动筷子。
华瑶端坐于上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谢云潇坐在她的左侧,但她右侧的位置是空的。陆征并未发话,陆征的妻子却开口道:“妾身怎么没见着杜小姐呢?”
华瑶端起杯盏:“她累了,回去睡了。”
陆夫人笑靥如花:“那便好了,妾身唯恐下人怠慢了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