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习惯了提笼架鸟的龙旭焱,将一只金丝鸟笼挂在温香暖阁的窗棂之上,那只平日内上蹿下跳的虎皮鹦鹉此时忽而变得噤若寒蝉,习惯了阁中的暖意,忽而遇到冷流,竟变得安顺极了。
捏起汤匙,悄悄向青瓷鸟盅内加些精米细粮,看着那安静啄食的鸟雀,龙旭焱也平静了万分。平日内躁动的心忽而变得清凉许多。从紧挨着窗棂的檀香木书架上取下那一本快要被翻烂了的《韬晦全略》置于案头。便斜倚在暖阁的太师椅上翻看了起来。桌旁摆着桂香楼的蜜枣蜜饯,边看边吃不亦乐乎。
这本令参将以下的将官都能熟知的兵法要略,竟被这位龙家二公子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甚至熟络到倒着都能背出个一二三来。可位于那天枢阁地下一层的被龙旭焱认为是仙人转世的迟暮老人,却唯独青睐于这一。甚至自己看完了,还要硬塞给这纨绔公子念,端的是令人头疼。
然而这位常年居住于暗无天日的地下幽宫之内的迟暮老人,虽不善言辞,却能令得那每日守阁连龙府管家见了都要驻足致意的老兵头道一声‘左先生’。这却让少不更事的龙旭焱更加捉摸不透了,此人不知是哪路的神仙,成了阶下囚还能有如此礼待。
然而这位终年藏匿于地下,且深居浅出的老怪物,竟对整日游手好闲的龙旭焱颇感兴趣。并称他是可任大事之人。每日还要教兵法讲策略,谈论地不亦乐乎。
而嚷嚷着要看各家所长的龙旭焱,也曾观瞻过不少名家所著的兵书,也时常拿去给那迟暮老人显摆,却经常被打脸,最终碰一鼻子灰。那人仿佛熟知各门各类的兵法,熟通诸子百家的学术一般,每次论道都能引经据典,将内中道理说得头头是道。
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所看不透的,这位少为人知的左先生,也常常自夸下‘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道。’的海口。而那些令得众多人视若珍宝的兵家古籍,在他看来却犹如可随意丢弃的垃圾一般,弃之如敝履。
过了许久,龙旭焱终是看得厌了,才缓缓回过神来,独自一人溜达了出去。浮波园内四通八达,沿着那九曲弯弯绕的长廊便会来到那高耸着的天枢阁。这一座多少年没有人驻足的庭院,从那第三任尚文的镇州先祖将军让出大位之后,便再没有人来了。龙家历代先祖皆以弓马武力安定西南。
从那第四任上位的镇州将军夺位的经历便都能看出来武力终究是胜了文。唯有修武习武才是正道,谁愿意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儒子藏的典籍。
从那位先祖丢位伊始,便驳斥了文道。使得尚武之风大行其道。由此,那为镇州人所日日称道的天枢阁终究是来了个禁闭的下场。如今那屋檐砖瓦上的蜘蛛网都结了四五层。直到关了那位左先生,派下一老兵洒扫,才终究是剥去尘土重新见了天日。
而如今,这龙家二公子,也几乎每日便来,一来便是观看这些汗牛充栋的典籍珍本。二来也少不了来看那左先生
酒色财气四个字,龙旭焱已是占了其三,比起那些醉心于学问之道的大儒,还有那些匹夫武痴们,已是堕落不堪了。但以后终究是要接过龙家将军之位,扛西南大旗的人,若整日想着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纵是不世出的天才怕是也要废了。
龙旭焱拎着一坛香气宜人的翠涛酒,还有一坛百花酿,亦步亦趋地来到天枢阁前,将其中那壶翠绿色酒坛价值不菲的翠涛扔给那守阁老兵道:“诺,赏你的,天冷暖身子。”
老兵接过酒,连连道谢,拔开那酒坛上的塞子闻一闻,酒香扑鼻,笑着道:“好酒好酒。”
龙旭焱步入天枢阁,下到负一层,阴晦一片。是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隧道,黝黑深邃。感应到阁门的开启,周围的灯盏仿佛受到灵气激发一般,一盏盏亮了起来。龙旭焱向内一步步走去,身后跟着带灯笼的仆从。周围遍布着的,是一片乌漆抹黑的墙壁,上面刻着谁也看不懂的玄文。这都是那神秘的左先生刻下来的。龙旭焱自然懒得看这天书一般的东西。
两人一点点深入进去,只见得在那靠墙处的地方,一点白衣映入眼帘,周围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那一盏亮着的煤油灯,和在灯下皓首穷经的苍白头发的老人。那人似乎感受到了脚步,头也不抬开口道:“来了?”龙旭焱只往那破败椅子上一坐,随即命人敞开阁门取了灯盏。顺手将那百花酿向那靠墙歪斜的桌椅上一放问道:“数日不见,先生寂寞否?”
“寂寞?我在这个鬼地方有三十年多了,寂寞又何曾远离过?习以为常了。”那左先生和衣而卧,继续将手中那本《韬晦全略》向煤油灯处凑了凑。
龙旭焱哑然一笑道:“先生大才,流落在此确实让我心生不忍,这天枢阁九丈九层,每层都有数不完的珍奇孤本,供君阅览,何苦每日都捧着这本《韬晦全略》看个不完?这个东西,三岁孩子都可倒背如流,有何可看?”
这句话让这位能知天下事的左先生微皱眉头,将那埋首于书本的头抬起,脸上的褶皱拧作一团,吃惊地看着龙旭焱。看得龙旭焱心里发了毛,仿佛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